重熙九年,京城。
初冬,阴云布满长空,寒风凛冽刺骨,倾盆大雨夹杂着雪粒子铺天盖地骤然而降。
宅院楼台瞬间在升起的水雾中朦胧隐现。雨雪落在房顶,发出“啪嗒啪嗒”声,仿佛无数的小手小脚拍打着瓦砾,在落针可闻的国公府里听得人后背发凉。
游廊虽有廊檐瓦片遮身,但无济于透心冷的寒气从四面袭来。往日光可鉴人的地板又硬又冰,冷气嗖嗖直往身上窜。
伺候国公府嫡女的丫鬟深埋着头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片,瑟瑟发抖。
跪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一等丫鬟,娇好的面孔连着雪白纤细的脖颈露在外面已经被冻得青紫,双膝冰冷麻木几乎无觉。
两位姑娘到目前还昏迷不醒,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自然难辞其咎。
国公府规矩严,在府里需慎言慎行。就算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下面也不敢乱作一团,只有屏气等候发落。
从清晨到黄昏她们整整跪了一天,似乎被主子遗忘了。
额头钝钝的痛,韩语乔是被疼醒的,细密纤长的睫毛微颤,随即有光亮闯进来,入目便是桃粉色的锦帐,上面绣着大红洒金蔷薇花。
屋里一股似有似无的香甜味静静地弥漫,这味道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闻过,韩语乔不禁轻轻地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痛吟。
这是哪儿?她不是被一杯鸩酒毒死在了发配塞北为奴的驿站里?
“醒了?”一只纤弱的手带着万般小心温柔地覆在了她额头。韩语乔抬眼看这手的主人,身子一抖,她竟然看到了过世八年之久的母亲和刘嬷嬷。
母亲缠绵病榻,刘嬷嬷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母亲离世后刘嬷嬷也自缢追随着去了。这件事情她记忆深刻,而如今,二人都好生生的在自己跟前。韩语乔难以置信,眨眨眼,母亲还在。
她不由自主地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陈设古典精致,布局摆件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这、分明是她的闺房啊。
全身的酸痛和覆在头上的温度告诉她这不是在梦中,难不成哪路神仙听到了她临终祈求,让她有机会来弥补曾经做的蠢事。
她重生了!
这样想来,韩语乔心里悲喜交集,一时之间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儿,拉着母亲的手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母亲看,只见她梳鬏髻,戴金枝牡丹花凤蝶状的簪钗梳篦,穿一袭宝蓝地暗纹绣字裙衫,着红色团花杭锦褙子。
生儿育女,岁月并没有苛待她,容颜娇好,看起来还是二十五六的模样。
“疼的厉害?”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孟氏忙扭头让身边的刘嬷嬷唤守在外间的大夫。
一脸老褶儿的大夫过来给韩语乔把脉,满脸的凝重。
“我女儿可有大碍?”孟氏见状,紧张了起来,忙问大夫。
“夫人……”大夫叹了口气,斟酌了片刻:“小姐额处的外伤严重,但不是不易好啊,只恐怕……恐怕好了以后也会有损容颜。”流了不少血,血淋淋的一个窟窿啊,哪有不留疤的道理?
孟氏止不住心疼落泪,望着女儿,疼惜之情满溢,道:“我可怜的囡囡啊……”这就破了相了啊,要知道容颜、家世是女人一辈子最大资本啊。
“娘……”韩语乔嗓音干涩地喊了一声,“日后头发一遮看不出来的。”说罢她摇摇头表示自己真心不在乎,以她现在痴肥难以嫁人的形象真的不要想太多好吗?
孟氏心里有了打算,才止住了眼泪。虽然囡囡相貌不随她,但有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在也能找个好人家。若是将来的女婿只看重皮囊,她还真的不稀罕这种人。
等大夫写下药方,刘嬷嬷亲自将人送出去,另吩咐人下去赶紧抓药煎煮,半点儿马虎不得。在门口抬眼看到袁二家的端着食盘朝这边过来,待人至跟前,二话不说接过来打帘子便进屋了。
袁二家的老老实实不敢吱声,谁叫刘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儿,自从大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儿,夫人带自己院里的人在这院里伺候,原来的丫鬟婆子还都在廊下跪着呢。
孟氏抹了抹眼睛,一手端着青玉碗,一手执白瓷调羹,一口一口喂粥,这粥提前就备下的,温了好几遍,早已软糯到入口即化。
韩语乔也是饿了,吃下满满一碗的白粥后,孟氏的脸上才有了松快的模样。
连带着屋里其他几位嬷嬷也松下口气,本担心大姑娘嗜肉想来不爱寡淡无味的粥食,眼下能吃下饭就能恢复的快些,瞧着夫人不复方才般担惊受怕,她们提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我,”韩语乔吃了东西恢复了几分气力,深吸口气强装镇定,话一出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如今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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