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昌顺伯府。
午后的阳光极烈,照的小院里到处浮着热浪,让人又热又躁,院子里种着两棵遮天如伞盖的大梧桐树,透过树缝洒下斑驳的光。
雕花的窗格里糊着轻薄的绡纱,门轻掩着,挂着绣松叶的帘子,再往里走,是几道卷起的竹篾,屋内摆设很雅致,书卷磊在柜里,纸墨笔砚整齐摆在书桌上,一只小巧的白玉毛笔安静的搁在笔架上,书桌旁的小几上摆着一只甜瓷釉瓶,插了两朵刚剪下来的粉蔷薇,盈盈如雾。
紫漆檀木的大床上睡着一个小姑娘,旁边卧着个丫鬟给她打扇子,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自个都快睡着了。
佛青色的帐子围住了大床,床边的瑞兽香炉里还燃着丝丝缕缕的甜香。
余映容翻了个身,睡的一点也不安稳。
闭着眼又迷蒙了一会,还是睡不下去。
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掀了蚕丝被子坐起来,小丫鬟携素一下子惊醒了,着急忙慌的收了扇子扶她起来,“姑娘睡好了?”
余映容蹙着眉,指指香炉,又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还燃香炉呢?”
携素低头道:“原想着给姑娘安神的,奴婢这就收下去。”
看着携素捧着香炉走出去的背影,余映容坐在床上发呆。
算算日子,今天已经满三个月了。
从她被广告牌砸到穿越的悲催日子算起,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她来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王朝,大邺。
大邺是乱世开国,至今不过三代,这一代的帝王是启元帝李恪,如今只有五岁稚龄,幼帝无法理政,由他的皇姐清河长公主李贞垂帘听政,辅佐社稷。
先帝子嗣众多,本来这帝位是传不到启元帝身上的,不过五年前的一场动乱,让皇位不得以砸在了这个懵懂的孩子身上。
皇叔鲁王兵变造反,斩杀先帝,皇后,后妃,成年皇子七十余人,等清河长公主从封地凉州带西北大军赶回皇城时,整个大邺嫡系皇室,只剩下两个公主,和傅昭仪刚刚诞下的九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启元帝。
长公主不忍先父山河泯灭于外人,力排众议扶持襁褓中的幼弟登基,而启元帝的生母傅昭仪,因为惊惧过度,生下启元帝没多久便血崩而亡,后被追封为仁孝皇后。
当今朝中的重臣,大多出自于五年前的那场宫变,如靖宁侯傅家,便是新帝母家,如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便是襄助长公主的西北将军,再如内阁重臣荀家父子,也是兵变后安定朝堂的大功臣,荀首辅纵横朝堂二十余载,长子荀泽大人更是弱冠之龄入内阁,肩任吏部尚书一职。
不过这些大佬,跟余映容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余家是个炮灰。
余映容现在的身份,是昌顺伯府的二姑娘,伯府嫡女,身份也是不低。
但是悲剧的是,他们家本来是侯府,还是开国四侯府之一,但她的老爹不幸卷入了逆王造反案,长公主清算世家时,余家成为炮灰头一号,被降爵成了伯府,就这,还是余映容的祖母余家的老太君一身开国诰命冠服进宫求情才勉强保住了爵位。
可余家也实在是惨,就她这爹,只知道吃喝玩乐,哪有胆子去造反?不过是跟鲁王吃了几顿饭,就莫名其妙被划到逆王的阵营了。
开国的四大侯府,靖宁侯府,昌顺侯府,定安侯府,寿远侯府,每一个都是立下了赫赫战功而封爵领诰的,如今不过三代,昌顺侯府已经成了伯府,不复往日荣光,而寿远侯府更惨,满门抄斩,寿远侯家是真真正正的逆王阵营。
再说余家,祖母余萧氏是当仁不让的威望巅峰,开国功臣,世祖钦封的超品诰命,即便现在余家风光不再,世家众人也都恭恭敬敬唤她一声老太君。
余老太君只有一个老来子,便是余映容的父亲余文轩,这位老爹自幼顽劣,略大些的时候便花花肠子一堆,吃喝嫖赌没有他不在行的,娶的第一个妻子是金陵高氏,生长女余慧容,高氏难产病逝,一年后续娶安阳赵氏,便是余映容的母亲,所以说,余映容这个嫡出女,还掺点水分,不是原配嫡出,而是继室所出。
余映容后头还有两个妹妹,三姑娘余碧容,柳姨娘所出,四姑娘余黛容,苏姨娘所出,家里还有两个没有孩子的姨娘,一个王姨娘,一个红姨娘。
余家只有四个姑娘,昌顺伯余文轩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没儿子,怕这偌大伯府后继无人。
这样的处境,余映容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也好,伯府嫡出女,世家名门,不用担惊受怕,不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说不好,父亲不成器,伯府基业岌岌可危,还和逆王造反案牵扯了关系,谁知道这富贵安稳还能有多久。
算了,余映容摇摇头,既然来了这,就没有她选择的余地,往后的路无论是好是坏都要走下去啊!
外头携素倒了香炉子里的灰,掀了帘子进来道:“姑娘,咱们去正院吗?”
余映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给我收拾一下,去给母亲请安。”
携素应了一声,便出去找会梳妆的拾翠去了。
正是午睡的时候,主子们大多都睡着,小丫鬟们都聚在廊下乘凉聊天,拾翠抓着把瓜子吃着,蹲在边上的凝露又分了她几个梅子。
姑娘们住的院子离的近,大姑娘慧容住海棠院,二姑娘映容住梧桐院,三姑娘碧容住寒梅院,只有四姑娘黛容年纪尚小,还跟着姨娘住。几个院子呈品字状,通过长廊和垂花门连接,一到主子们休息的时候,丫鬟们都会凑在一块躲懒。
拾翠捏了棵梅子搁嘴里,立刻酸的皱眉,笑骂凝露道:“你这梅子把我牙都酸掉了。”
凝露是慧容身边的丫鬟,但她跟拾翠一向玩的好。
拾翠一边嫌酸还一边吃那梅子,酸的咬牙,用手肘戳凝露,“唉,听说大姑娘的亲事要砸了,你还能跟着陪嫁过去吗?”
凝露眼神暗了下来,泄气地往门板上一靠,“谁知道呢,大姑娘跟定安侯府家订的是娃娃亲,可如今咱府里不像以前那么风光了,定安候府早有不愿的意思了。”
“大姑娘要哭死了。”拾翠似笑非笑,“她那么要强的性子,要是人家真退了她的婚,她不得气的上吊。”
“倒连累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大姑娘的婚事黄了,你就不能陪嫁了,也不能给姑爷做小了,等你年纪一到,就得配小厮。”拾翠吐了口瓜子皮,摇头叹气,“真是娇花插在牛粪上。”
凝露都快听哭了,感觉自己真要被配给那些粗使小子们了,带着哭腔问,“也不一定就要黄啊,还有夫人和老夫人在呢,退亲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看你就是傻,”拾翠又道:“要是定安侯家真要退亲,大姑娘能有脸倒贴上去?”凑在凝露耳边小声道:“你再看夫人,她又不是大姑娘的亲娘,能看着她好?说不定她还盼着大姑娘嫁的不好呢!”
凝露越听越不是滋味,拾翠还欲再说些什么,那头携素叫她了,“拾翠,你个小蹄子又溜哪玩儿去了?一会不看着就往出跑。”
拾翠翻了个白眼,“呸,刚升了一等丫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边把兜里的瓜子和梅子都倒进凝露的怀里,“你吃。”
拾翠从门廊子里走出来,一脸不悦,“嚎什么,这不就过来了。”
梧桐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听见携素和拾翠互呛的声音,互相挑挑眉,对对眼神,都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如今梧桐院就携素一个大丫鬟,早晚还要再抬一个上来,看如今这形式,拾翠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她跟携素是一块进的梧桐院,除了已经嫁出去的丹枝和桂枝,就数她俩伺候姑娘的时间最久,也难怪拾翠有胆子跟携素叫板。
几个小丫鬟眼神交流完毕,也都纷纷起身回去伺候了。
拾翠跟着携素回了梧桐院,洗净了手才进的屋里。
采萍和摘月已经服侍着映容洗了脸穿了衣,拾翠很是亲近的凑过去,“姑娘要梳什么样的?”
“你看着来。”映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显得很没精神。
拾翠摆出笑脸,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姑娘梳什么都好看。”
不过映容没心思搭理她,一言不发的撑着下巴,似乎在发呆想事情,拾翠马屁拍到马腿上闹了个没脸,也就没再说什么了,拿起木梳子蘸了玫瑰水给映容细细通发。
映容看着镜子里的脸,这张脸,和她的脸很像,虽不是完全一样,但也有七八分像,只是比从前的她要更好看一些。
这是一张温柔似水的脸蛋,肌理细腻,眉目清明,五官生的娇俏又含蓄,若是单看并无过人之处,但生在一张脸上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细长的眉如远山含翠,一双杏眼似秋水般雾朦。
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点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婉转柔情,微微泛着粉色的饱满脸颊显现出了少女的朝气和活泼,面容看起来是柔弱内敛的样子,但眉目中的神情又平添了三分这个年纪少有的端庄贵气。
她有原身的记忆,所以来这里三个月基本上没出过什么错。
而且她非常感谢这位原主姑娘没给她留下什么烂摊子和坏名声,她是一个典型的古代闺阁好女子,熟读女则女诫,精通琴棋书画,在众人眼中的评价也都是温婉沉静,与人为善,孝顺可亲这样的正面评价。
余映容很满意,她只需要保持现状不作妖就行,不用费心费力挽救自己名声,也不用藏拙装傻躲避压迫求生存。
至于她为什么会穿越过来,至今不得而知,这位余姑娘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听丫鬟们说她只是经常头晕而已,结果三个月前的一次头晕,就把她给晕过来了。
她在现代的名字叫做江素素,二十三岁,现在的名字叫做余映容,十三岁。
唉,这年轻十岁的代价,太大了!
昌顺伯府的小辈里只有四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大姑娘慧容十五刚及笄,二姑娘映容十三岁,三姑娘碧容十一岁,四姑娘黛容才刚九岁。
映容低头看看自己这十三岁的小身板,唉,才十三岁竟然已经开始议亲了。
她又撑着头发呆了。
拾翠给她梳着头,心里疑惑,姑娘最近真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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