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苏澜就收到了宁王妃的请帖。
虽然她以前也没少参加这种那种宴, 但如今成了亲不同了, 去不去, 还得等晚上殿下过来问问他的意思。
如今殿下不止早上会回来和苏澜一起用早膳, 晚上也不会等到深夜苏澜都睡着就才过来。
睡前倒是能说说话。
诚然,都是苏澜在说。
赵燚过来的时候,便见苏澜穿着中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他走过去把书抽出来一看, 是《神农本草经》, 他道, “你, 看这个?”
“是啊, 澜儿跟着太医学过几天的。”苏澜跪坐起来,把放在中间小案几的素雅请帖递过去,“太子哥哥看看这个, 宁王妃过几天要办个赏花宴,请我过去玩呢,太子哥哥,我可以去吗?”
赵燚放下书, 没有接请帖, 也没有看, “你的事,自己决定。”
苏澜幽怨地说,“可是太子哥哥不同意,澜儿不能出东宫啊。”
赵燚立刻就明白苏澜在暗示什么。
他皱眉, 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件事。
她是太子妃,自然该乖乖听他话!
但堂堂太子妃受制于下人,那就不正常了。
只是这句话,他还不好答。
免得被她误会以后什么都不用告诉他不用他同意,岂不要翻天了!
所以他没接那茬,只问,“想去?”
说实在的,苏澜也没有很想去。
只是一来,她从前和宁王妃,她的大堂姐苏漪,也算交好,二来,殿下在外名声不好,就更需要她在外交际,以改变大家对东宫的印象。
苏澜连忙点头,“想去的!”
“想去,”赵燚原本就要答应了,可话到嘴边,看她两眼水汪汪,亮晶晶的样子,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狗,看到肉骨头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尤其她还跪坐的那么乖巧,真是越看越像!
苏澜,小狗。
赵燚忽然起了恶劣的念头,道,“求孤!”
苏澜愣了愣,不太敢相信的吃惊,眼神大概是“你居然是这种殿下”!
行,你有恶趣味,我也是能屈能伸的。
她歪着头,眼珠骨碌骨碌地转了会儿,拽了一把赵燚的袖子站起来,正好比赵燚高了个头。
然后就见她拉起赵燚两条胳膊环住自己的腰,自己则搂住赵燚脖子,身子往前一靠,肉肉的下巴在他额头上温柔地轻蹭着,软软地撒娇,声音如丝丝滑滑的蜜糖,“太子哥哥,求你了,澜儿想去赏荷花呢,你就答应澜儿!”
答应?
你做梦!
被迫埋到她衣领上的赵燚差点没憋死,黑脸都黑了。
“你在干什么!”他扯开她的手臂,厉声呵斥。
苏澜被吼的一抖,顿时眼泪汪汪,委屈地说,“这些都是太子哥哥喜欢的啊,澜儿做错什么了?”
赵燚“……”
脸更黑了,“谁教你的!”
“自己想的。”
“……”
“以后,不许如此!”他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啊?”
若是以前,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她得问清楚。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
虽然对着个投怀送抱的小姑娘他不可能会有什么旖旎的念头,但他毕竟是正常男人,次数多了,难免有想法!
当然要从根源上杜绝!
“哦。”
苏澜垂下头,慢腾腾地下了地,什么也不说地就爬上.床,乖巧地躺好,盖被子,睡觉。
但是,有点睡不着,脑子里都是赵燚凶巴巴的样子。
她做的都是他喜欢的事,他不接受就算了,还凶她!
凶她就算了,可话本里都说男子最无法抵挡的不就是这种亲密吗?
殿下果然还是很讨厌她的!
牵她的手,还亲她,纵容她,都是逗她玩呢!
呜呜!
她有点讨厌他了!
赵燚再迟钝,也察觉到苏澜的低落和难过,看着她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去躺尸,不禁反省他刚刚是不是太凶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搁别人家里,还在母亲怀里撒娇?
她……自幼父母双亡,带着幼弟在虎狼窝里战战兢兢地求生,唯一一个疼她的姑母又不常常在身边,还居心不良。
她也挺可怜的!
赵燚反思了会儿,大丈夫能屈能伸,给自己的小妻子道个歉也没多丢脸?再说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在她旁边坐下,这才看到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无声的哭泣,往往最能触动人心。
赵燚替她拭去泪,看着她嘴一扁,很努力地再压抑自己的哭声,叹道,“孤并非凶你,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没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从成亲以来,这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语气,这就够了。
苏澜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到他怀里,环着他腰,不停地抽泣,纤弱的身子颤抖的停不下来。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仿佛灼烫着他的胸膛,赵燚僵硬了一瞬,才勉强放松,神色古怪的,笨拙地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语气生硬地说,“对不起…”
苏澜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赵燚的脸又黑了,怎么最近这么爱哭!这也太娇气了!
他更没想到他眼里娇气的她居然得寸进尺,还带着哭腔,就凶巴巴地威胁他,“以后不许再凶我了!”
赵燚眉心已经拧成川字。
没有得到答复的苏澜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眼睛幽怨地控诉他。
“孤答应……”
苏澜惊喜地又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对我最好了!”
赵燚剩下的半句“不经常凶你”就这么,胎死口腔。
太子妃出行是大事,尤其这还是东宫第一次社交,若有差池,丢人的还是太子。
所以,即使薛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十二分的配合着准备出行事宜。
到了赏花宴这天,苏澜换好衣裳准备出门,小雪进来说,“太子妃,薛嬷嬷求见。”
苏澜并不太诧异,这几天薛嬷嬷一直忙于她出游的事,也没见上面,临出门了,也是该碰个面。
说起来,她还是很感激薛嬷嬷的,尽管她那么讨厌她,却还是很用心地帮她准备着,任谁也挑不出半个错来。
不愧是容皇后留给殿下的忠仆,公私分明得很。
“请嬷嬷进来。”
进来的却不止薛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鹅黄衫子,眉眼娇俏,在薛嬷嬷后头兴奋地冲她挤眉弄眼,正是她见过的薛凝。
还有一个,身量高挑,微微低头,神色冷如冰霜,穿着太监服,但她看的出来,这本是女子。
就不知是什么人。
三人齐齐行礼,苏澜叫了起后,薛嬷嬷顶着一张刻板的脸,往一旁让了让,让出那穿太监服的女子,“太子妃,这是殿下吩咐过来伺.候太子妃的。”
那女子行了一礼,还是拱手的礼,“奴才井八,给太子妃请安。”
井八?
苏澜有些惊讶,这是殿下的人?
“八姐姐会武功?”她问。
“会一点。”井八语气冷淡,倒是谦虚。
苏澜心里暖融融的,笑容更甜了。
那日她抱怨殿下出门时不让人服侍她,殿下嘴上不饶人,结果却拨了个会武功的给她。
而且,据她对殿下身边人的丁点了解和一点猜测,这些人的名字都以井字开头,从一开始排下去,数字越小,不是功夫越好,就是跟殿下的时间越长。
井八……
殿下可真是嘴硬心软呢!
“那……”苏澜看向薛嬷嬷,“殿下的意思,八姐姐只是今日来我这儿,还是往后都留在飞羽殿?”
苏澜问完话,就觉得薛嬷嬷脸色越严肃,果然听她道,“殿下的意思,井八日后就留在飞羽殿都伺.候太子妃。”
“太子哥哥真好!”苏澜甜甜地说,再看井八,笑容也越热情,“八姐姐,那往后澜儿就劳你多费心啦。”
井八低头,拱手道,“伺.候太子妃,是奴才的本分。”
苏澜嘻嘻地笑了笑,又看着薛凝,“那薛姐姐呢?”
薛嬷嬷石板一样的脸有了丝微妙的古怪和尴尬,就听薛凝声音清脆地说,“回太子妃,是奴婢听说太子妃要去赏菏,也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学学本领。太子妃,奴婢可以一起去吗?”
长见识,学本领。
一个婢女需要吗?
不需要的。
但如果她将来是殿下侍妾,倒的确可以学学。
之前猜到薛凝特殊身份时,苏澜毫无所感,但这会儿,看着薛凝娇俏的笑容,想到私下里殿下可能像待她一样对待薛凝,苏澜莫名的,心里有点不高兴。
“当然可以啊。”苏澜说,“那现在,就出发。”
宁王身份虽然尴尬,但当今延昭帝是个宽仁的,从未苛待幼弟,加上宁王不问世事沉迷诗画,和延昭帝醉心木雕反而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叫延昭帝倒是也疼爱这个弟弟,是以京城里的人也没谁敢轻视他,更何况宁王妃可是大都督的嫡长女,苏皇后嫡嫡亲的侄女,是比苏澜还要亲的侄女,这等出身,更是让无数贵女望尘莫及,所以宁王妃办的赏花宴,非同一般,能拿到帖子前来参加的,皆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可饶是如此,这京城的权贵算一圈下来,也有数十人家,家家来个三五主子,数个奴仆,这人数实在不少。
这一大早的,芙蓉园门口已经堵满了马车,哪怕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此刻也得乖乖的排队等候一一进园。
故而,东宫的马车一出现,就有眼尖的人看到,很快传开了。
——那个被迫嫁给食人鬼的可怜虫居然真的来参加赏花宴啦!
——传闻食人鬼和可怜虫在养心殿前牵手看来是真的啦!
——不愧是把卫国公迷的神魂颠倒连世子之位都不要的商青词的女儿!
——不愧是把皇上哄的团团转连江山都不理的苏皇后的侄女!
——青出于蓝胜于蓝居然连食人鬼这尊煞神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食人鬼和可怜虫相亲相爱十八层快有好消息了!
——苏皇后会不会后悔装贤良主动把侄女嫁给食人鬼,悔的捶胸顿足啊!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不可思议地聚焦在东宫的马车上,还有好多人吃惊的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来瞅,那些目光炽热得,人坐在马车里都能感觉到。
苏澜有点不安的样子,“小雪姐姐,你去看看外边什么情况?”
排队她懂,她也没想着要仗着东宫权势插队,但是,怎么都感觉怪怪的。
“奴婢这就去。”
苏澜的马车里除了她就只有小雪和井八,该说的话路上都说完了,小雪一下去,就剩苏澜和井大大眼瞪小眼……
呃,也不是,因为井八全程闭眼打坐,八风不动,稳如泰山,衬得苏澜这素来很沉得住气的人也跟小孩一样半点都坐不住。
苏澜看着就不由得感慨,学武之人的毅力与克制果然不同凡响。
真可惜她吃不了苦!
没一会儿,小雪就回来了,脸上是想哭又想笑的无奈。
“太子妃,外边很多人都还在排队等着进园,就是,有人认出这是东宫的马车,猜到您就在马车上,挺多人,都挺震惊的。”
就是没谁前来叙旧,也没人前来请安!
越来越同情太子妃了呢。
苏澜“……”
好,原来如此。
太子妃来参加赏花宴的事飞快地传开,已经不止是在外排队的人知道,园里的人也听说了。
办赏花宴的主人,宁王妃苏漪赶紧出门迎接。
不管怎么说,太子妃都是这世上第二尊贵的女人,怎能让她和其他人一样在外久等。
“请问,马车里可是太子妃?”小雪回来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外头脆声问。
苏澜和苏漪相熟,听出了这是她陪嫁丫鬟的声音,冲小雪点点头,小雪稍稍掀开了点车窗,对着那年轻的女子应是,接着就听到苏漪带笑的声音,“妾宁王妃苏氏,见过太子妃。”
“漪姐姐快请起。”苏澜还没下马车,声音先传了出去。
待车帘掀开,她看到一身雪青色半臂齐腰襦裙的苏漪时,有一刹那的恍然。
这京中贵女,几乎就没有姿色平凡的,不过是或娇俏或清雅或温柔。
似苏漪,她一向是爽朗大气的,像是木棉花,开的热烈而生机勃勃,飞扬恣意,英姿飒爽,任谁一见,都会赞一句,不愧是大都督的女儿,颇有乃父之风!
但现在她看到的苏漪,容颜清丽淡雅,眉眼含蓄斯文,连笑容都变是温温浅浅,不再是洒脱的豪迈,完全像变了个人。
“太子妃这话可不对,你如今可得叫我一声婶婶。”不过苏漪一开口的揶揄,又让人觉得熟悉了。
苏澜搭着小雪的手下了马车,脸有点红,“漪,王妃娘娘笑话我。”
“哈…”苏漪朗朗一笑,却像被掐住了脖子,抿嘴笑,“不敢不敢!妾可不敢让太子妃在此久等,咱们先进去。”
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苏澜当然不客气。
园子里已经有些女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作诗,下棋抚琴。
自然也有苏澜熟识的,那些好奇的,淡然的,看戏一样的目光转过来,让人没办法无视,好在园子够大,距离也远。
这时苏漪道,“咱们姐俩有些日子没见,今天可要好好说会儿话。”
苏澜说,“王妃娘娘方才还说是长辈呢。”
苏漪嗔道,“就你嘴贫。”
苏澜心头的古怪又涌出来。
若是往常,苏漪应是妙目圆瞪,“你还来劲儿了!”
红台馆是苏漪暂住的地方,临湖而建,坐在窗畔,看到的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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