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唇角微挑,“母后的意思便是舅舅的意思。”
我暗自懊恼,只觉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却只有我一个人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只以为皇后是一时兴起要为萧衍充实后苑,绵延子嗣。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朝堂之上的刀剑过招就已经蔓延到了后宫。我稀里糊涂地回绝了皇后为萧衍选妃……等等,不是我回绝,而是萧衍,他状似无意地婉拒了皇后的提议。
从始至终,萧衍口中条缕分析地都是别人心中的筹谋算计,却将他自己置身事外,只字不提。可这些事明明就是围绕着这位东宫储君。皇帝忌讳外戚操控储君,姜弥作为萧衍的舅舅却是与他祸福相依,就连我的父亲也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岳丈才被皇帝视作制衡姜弥的一把利剑。如果是搭台唱大戏,在这出荒诞大戏里萧衍都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他却好似将自己置身于万丈红尘之外,冷眼旁观着诸人为他而厮杀。不管是父皇、母后还是舅舅、兄长,在他的嘴里都好像戏台上不相干的戏子,一个个粉墨登场,兀自唱着自己的腔调。
他说帝王心术附骨入髓,可他也是未来的帝王,他将来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先不管什么帝王心术,首先最重要得是得活着,只有稳坐钓鱼台将性命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为刀俎鱼肉,才有资格去伤春悲秋。
蓦然间,萧衍轻声说:“别怕,孝钰。”他的话语轻且浅,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握着我的手放在膝盖上,郑重认真地重复:“别怕,孝钰。”
我心里一热,终于在一片莺语燕啭中露出了今夜最诚挚清澈的笑,冲他点头。虽然我们之间有隔阂,有许多事情无法彻底摊开来去说,但起码在很多时候我们会达成共鸣。
辘辘车声如水流止,稳稳当当地停在东宫门前。魏春秋便忙不迭地张罗安寝。我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因此下辇车直奔中殿,没有邀萧衍同行的意思。谁知刚下辇车,永宴殿的掌事姑姑孟姑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出来迎我,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可回来了。”
孟姑向来沉稳强干,我上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仓皇神色仿佛还是因为孙良媛和林嫔因为一点上元节礼而大打出手。我揉了揉额角,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果然,孟姑伏在我耳边说:“秦孺人的侍女打翻了春孺人的药钵,两个丫头在后苑大打出手,紧接着是两位孺人跑到了中殿哭哭啼啼,说是非要太子妃娘娘给她们主持公道。现下这两位祖宗还守在中殿哭着呢,娘娘您快回去看看罢。”
我捂着脑袋,只觉头大如斗。身后,萧衍默然从木芙蓉垂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勾起胳膊抬了抬曳地的袍袖,悠然吩咐:“传太子妃令,命她们各自回自己寝殿闭门反省,那两个生事的丫头罚入内直局做杂役。”
孟姑忙深躬揖礼,应是着告退。
月光如练,为萧衍俊秀的面容上打上一层清晖。他站在月光下,慢声道:“你是太子妃,无需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她们啰嗦。各打一板,既告诫了她们要守本分规矩,又不会显得你处事偏颇,这样她们也只会相互怨恨,不敢对你有微词。”他定了定,略微诧异:“你出嫁之前姑姑都不教你吗?”
我脱口而出:“父亲唯有母亲一妻,家中并无姬妾,母亲对此毫无经验,我也学不到这些。”话一落地,萧衍脸上那一番被酒气熏染出生动明媚的表情倏然敛落,像秋风荡起落叶般。我觉出言辞有失,忙补充道:“当然,屈屈吴越侯府无法与东宫相提并论,不能混为一谈。”
萧衍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阵儿,直接掠过身侧默然走了。
待他领着内侍走远了,嬿好忙不迭地上来拉扯我,埋怨道:“娘娘你怎么说话呢,今天晚上气氛这么好,完全可以邀太子去中殿,你一句话怎么比内直局的大板子还干净利落,直接把太子脸上的笑容都打没了。”
我也暗自懊悔,都怪自己说话之前缺乏思虑。但细想,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罢,萧衍应该也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因此这懊悔也只在我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随着晚风荡涤而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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