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点点头,虽然心里还糊涂着,但是在宫中数十年的阅历,令她谨慎的没有接话。
许皇后正等着韦太后再说些什么,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把话提出来,可谁知韦太后却好像没了兴致一样,就不接话了。若是平日,许皇后现在准会识趣寻个新话题,将这事儿揭过。可今天许皇后就是怀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好不容易把话转过来,怎么肯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是少不得莽撞地自己又说道:“妾想着,张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到底是怀着官家的子嗣,母以子贵。她既然因为膳房伺候的不得力,没什么食欲,那只能给她的小厨房里换些能干的人,好歹把她这十月伺候好了。”
韦太后这会子总算是看出几分来了,也不说话,只脸上没什么笑意的看着许皇后,看她到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楚楠更是表情冷漠,他是何等人物,许皇后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他,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猜出来七八了。侧着身子,眼神微冷,警告地看了一眼许皇后,希望她适可而止,不要把话说出口了。
许皇后看到两人这幅模样,本就心虚,这会儿竟就有些怯了。可是她眼神乱闪,就瞥到韦太后身旁的范雪瑶,看到她雾鬓云鬟,柳眉星眼,花容娇媚半含笑,虽然不曾言语,眉眼也低顺,不曾暗藏挑衅。可不知怎地落在她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心里噌地也不知道就从哪里一下子冒出火来,一股郁气令她浑然忘我,不顾一切地把话说出了口。
“早就听说过,昭仪会炮制许多新巧菜式,叫吃遍龙肝凤髓,珍馐美味的官家都赞不绝口。连带着殿里的小宫女都学了几手,每每伺候官家饭食,倒把御膳房进上的弃在一边不用。本宫心想,既然张美人嫌她殿里的小宫女饭菜炮制的不合口味,不若叫昭仪厨房里的内人教一教她们,便是学一两样羹饭,也算她们的造化了。”
许皇后笑盈盈地说道,好端庄,好贤惠。更是将范雪瑶捧的高高的,她随便指点的小宫女,再去指教伺候张美人的小宫女,这样都是她们的造化。可不是高?
只是这话,倘若传到张美人耳中,岂会顺耳中听?她殿里的宫女,让你范昭仪的宫女指教,还是造化。那她算什么?还剩下什么体面?便是心里知道事实的确是这样,两边人厨艺差远了,可她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接受。
范雪瑶听了这话,笑容微敛,表情有些犹豫为难,显然她是想到了,她不管是借人还是不借人,都是得罪人的事。借了,张美人不顺心,根本不会感激,搞不好还会怨恨她。可不借,一来这是许皇后发的话,她身为嫔妃,不好拒绝。二来不借倒显然她小气,连个宫女都不舍得借人家几日,又不是直接问你要了去。
这一下范雪瑶真是左右为难,一时不得解决之法,急得双颊泛红,额渗细汗。
范雪瑶心下踌躇,无计可施。为难之下,不禁向对面端坐的楚楠望去一眼,四目相视,她又想起忌讳,飞快移开视线。
楚楠对上她的凝眸流盼,看出她心下为难,不忍她踌躇不得主意,便开口说道:“张美人食欲不振?我怎么不曾听说有这事,看脉的御医也没有提过。怕是害喜,口味一时变化。虽然服侍后妃厨房的只是宫女一流,不过当初都是在尚食局经受过一番教习的,煎炸烹煮、羹饭点心,都是内行熟手。当初范雪瑶怀着旭儿时,诸般忌口,喜好,都服侍的服服帖帖,没有不顺心的。怎么如今张美人怀孕,就吃不下了?倘若内人惫懒,差事办不好,伺候的不尽心,上报一声,换人伺候。做张做致,反让主人替她们费心,成何体统!”
许皇后原本轻描淡写似的看着范雪瑶,等她虽然百般不愿,却不得不答应下来,谁知却看到她向楚楠抛去个媚眼,就听到官家开口解围,顿时气恼。
然而楚楠语气虽然不重,话却重,许皇后说担心张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他却说同样是怀孕,范雪瑶就什么事都没有,偏张美人不好。要么是宫人伺候的不上心,要么就是张美人故意恃子拿乔,装模作样。不管是哪一种,都和许皇后脱不了关系。
如果是张美人殿里的宫人伺候不好,那么就是六宫之主的许皇后失职。如果是张美人恃子而骄,许皇后却把这事往太后、官家等人面前说,那么就是不够明察秋毫,显然也是失职。
许皇后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就急了,连忙为自己开脱道:“张美人是初次妊娠,身边又没个体贴人,难免惶然不安。倒不是她有意的。妾心里怜惜她,这才想着生受昭仪,向昭仪借两个人,去教一教张美人殿里的人,只把这几个月混过去就万事便利了。”
虽然为自己辩解,她并没有失职。可她还是不肯放弃,仍然坚持要把范雪瑶的人要去伺候张美人饭食,下一下她的脸面。
对于她的话。“谁不是初次过来的,每个后妃进宫时都是孑然一身,连皇后也在其中。”
楚楠理直气壮的地反驳道,这话是事实,皇帝大婚和官宦百姓不同,不兴陪嫁侍婢家人那一套,而现在也没了古时候的媵妾,现在陪着皇后出嫁的人都是皇室安排过去,随婚嫁之仪。所以皇后出嫁,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进宫,没有其他人。
连皇后都没有,其他后妃嫔御就更不可能有了。
楚楠又道:“况且本朝恩典,许后妃外家四时八节进内省视,张美人自有其生母安慰。何须圣人怜惜她没有体贴之人。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岂能因她区区一个美人而乱了纪律。今日是美人有孕,懒怠吃饭就要昭仪的宫人伺候,明日某婕妤怀孕,也懒怠吃饭,难道还要借我御膳房的人伺候?”话说到最后,语气就有些怒意了。
天颜震怒,非同小可。
许皇后不听便罢,听了心中慌恐惧怕,忙跪下来道:“妇人愚见,请官家息怒。此事是妾愚钝,听了片面之语就虚涉空谈。幸好官家真知灼见,才没有酿成大错。请官家容谅则个。”
自楚楠开口解围之后,范雪瑶就避讳着,侧过身子去不看皇帝和皇后。后来听声音不对,更是低垂头下去,不言不语。可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便坐不住了,悄悄站起身退到边上。
等到许皇后跪下去,满屋子宫人都来下跪讨饶。她也不能站了,跟着跪下。眼睛偷看韦太后,祈求她出眼劝解帝后。
皇帝发作皇后,这事可不是她一个嫔妃能插口的,这种情况下,也只有韦太后能劝解了。
韦太后接收到了范雪瑶哀求的眼神,心中叹气,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论皇后怎样痴笨,可便是为了夹在中间的范雪瑶,她也得劝一劝才行。否则此事一发,范雪瑶岂不是处境艰难?想到活泼伶俐的长孙,韦太后真是喜欢的恨不得含在口里疼。怎么舍得他的生母声名有污?
想了这些,韦太后便强打起精神,劝说官家道:“官家莫要动怒。此事不宜张扬,否则于皇后、于瑶娘都不利。皇后有错,但所幸她只是在老身宫里这样一说,只要众人守口如瓶,还可以挽回。”
楚楠气是有些气她不明智,为了打压瑶娘浑然忘了体统。不过真动怒倒不至于。他这场动怒,三分是气,七分是借题发挥,发作皇后,好敲打敲打她,让她受个教训,日后老实一些。于是听了韦太后的劝说,就顺着梯子下来。不过神情依然冷冷的,不见笑容。
他睨向许皇后道:“今日娘娘劝解,我便不发作你,今后还望皇后慎重行事。”
许皇后身子微微颤抖着,深深伏下去答应道:“是,妾谨记于心。”牙齿咬住舌尖,狠狠一咬,腥气登时溢满口腔。
回去披香殿的路上,范雪瑶愁眉不展,楚楠随她一起来了披香殿,见她虽然带着笑容,却面有愁色,心里清楚大约是怎么回事,便问她:“可是还在担心在娘娘宫里的事?”
范雪瑶咬着嘴唇,幽幽地睨他一眼道:“能不担心吗,这事皆因我而起啊。圣人今日这般损伤颜面,叫我情何以堪……”
楚楠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柔地看着她道:“无需担心,这事乃张美人不懂事,圣人不察,与你有何干系?况且此事已经遮掩过去,你只管放宽心,牵累不到你。”
范雪瑶乖巧地点头,贴到他耳畔悄声低语道:“我不怕了,你也不要生气。”声音又轻又柔,呼吸洒在耳畔痒痒的,亲昵而暧昧。
“你呀。”
楚楠无比怜爱的轻叹一声,亲了亲她的脸颊,眼神柔和极了,充满了爱意与愉悦。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天说地,漫无天际地说了一会儿,见到了吃午膳的时辰,范雪瑶主动说道:“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我这儿在用素斋,淡饭黄虀,滋味寡淡,官家怕是要吃不惯。”
楚楠还搂着她不起身,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要紧,御膳房会送齐全的膳食过来。偶尔吃一吃素斋,也别有一番趣味。今日我有闲,前几日你都在抄经书,也不曾好好说句话。今日你就暂且歇一歇,吃过午膳睡个中觉,我们说会子话。”他语气肯定,显然是打定了注意今天要留下来。
于是范雪瑶也就知情知趣的不再贤惠的劝他离去了,吩咐厨房用心烹制饭菜,因着午饭还有会子才能好,便把之前做的针线活计拿出来绣着玩儿,打发这段时间。
楚楠去看了看正在小憩的儿子,看后顺手从书橱里随手抽了本书出来,一看,竟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写的,字迹还很熟悉。翻了两页,便认出是范雪瑶的字,再看内容,写的竟然是神怪传说。原来这书是素纸写成,然后扎钉成册的。
楚楠顿时大感兴趣,便把书拿到榻上,一边靠在范雪瑶身上,一边慢慢翻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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