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瑶故作迟疑,苦恼道:“你已经喝了半碗了,我不确定再喝一口会不会肚子痛。可能会,可能不会。你还是想喝吗?”
楚煦想了想,点头:“我想喝。”
以范雪瑶对楚煦的重视疼爱的程度,宫女们都以为她会拒绝,杜绝一切会给他带来伤害的事情。小孩子腹泻是很常见,但因此而死的孩童有很多。
楚楠却一直看着范雪瑶,心里没有理由的感觉,她会答应楚煦贪嘴的央求。
“那你就喝,只是肚子痛的时候,要喝苦苦的药。到时候旭儿不可以哭闹说不要喝哦。否则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不会让你再多吃一口了。”范雪瑶望着楚煦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着。
楚煦很认真的听着,然后点动小脑袋。
范雪瑶收回手:“既然你同意了,那你可以再喝一口。”
楚煦看了看范雪瑶,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见她眉目温柔,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就把碗端起来,凑到唇边慢慢啄饮,一边喝一边看范雪瑶,要是她不高兴的话,他就不喝了。
他喝的很慢,仿佛是就只能喝这么一口,太宝贵了,所以要慢慢品味。满屋子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喜欢的不行。原来孩子是这么可爱的?几个宫女儿不禁满心幻想,等以后娘子放她们出宫,她们嫁人生子之后,孩子若是能有大皇子一分可爱,就够她们乐的了。
等他喝下大约一口的量,不等范雪瑶说话,他自觉地把瓷碗放下来,两手捧着递给画屏:“够了。”画屏笑盈盈地收下碗。
范雪瑶拧了条湿手巾给楚煦擦了两下脸,把粘在嘴边的蜜水拭去。
母子俩这一番行动,楚楠就在旁看着,没插一句话。只是吃完晚膳,携范雪瑶去花园散步消食时,说道:“你把旭儿教的很好,福儿像旭儿这样大的时候,利落的话也说不了两句。”
楚楠口中的福儿,是大皇女的乳名。而二皇女叫环儿。
范雪瑶笑道:“小娘子和郎君不一样,要娇弱文静一些,修仪膝下就这么一个皇女,难免格外看重,怕生了病,磕了碰了的。宫人们只知道伺候,又哪敢冒犯。其实孩子要多与他们说话,才能更快的学会更多的话语。”
“修仪确实将福儿看的很重。”楚楠淡淡道,透出几分莫名的意味。
原本楚楠对福儿这个长女是很喜爱的,毕竟是降生的第一个孩子。大皇女刚出生的时候,他时常去看她。可杨修仪约莫是初为人母,有些不适应,那段时间情绪古怪,紧张,暴躁,常因一点小事大发脾气。
有一次有个宫女给大皇女熨尿布,没有熨的十分干爽,杨修仪突然大发雷霆,将那个宫女打了几巴掌。宫中惩罚宫女,是不允许打脸的。何况她还亲自上手,她这样既违背宫规,又很不体面。
他看不过去她因为一点小事就这么罚宫女,劝了几句,哪里想到杨修仪反把矛头对准了他,哀怨地说他是嫌福儿是皇女而不是皇子,所以才不重视她,连宫女犯错,险些害了福儿都不在乎。又哭又骂,和以前判若两人,仿佛疯了一般。
他当时真是无言以对,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时局紧张,为了外面的事忙的分身乏术。如果不重视福儿,他怎么会特地抽出空子来看望?
何况这事,不过是个小疏忽。怎么就到了害了福儿的地步。要处罚,罚宫女几个月钱米就够了,再不济,带下去打两板子,也好过直接巴掌上脸,什么脸面都没了。
可若是杨修仪这么重视福儿,有时候她的一些小举动,又让他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福儿这个女儿。比如有时候福儿哭起来,不是溺溲也不是饿了,乳娘都紧张地哄,她却一脸不耐烦,看都不看。让他摸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喜爱福儿。
那阵子,杨修仪对身边的人充满了敌意,看谁都是敌人,一言不合就会发脾气。紧张兮兮的,有一次伸手摸了摸福儿的脸颊,她立即拿出手巾擦拭福儿的脸。仿佛他手上沾了毒一样。
这样的情况频频发生,他虽然觉得是杨修仪太看重福儿这个孩子,仍然不愉快,懒得热脸贴冷屁股。就去杨修仪的房中少了,只让许皇后多看顾着些。
后来,二皇女出生,冲淡了大皇女的重要性,随即又是先皇得病,驾崩,他继位。要紧的事一波接一波,转眼大皇女就长大了。就算是骨肉亲人,缺少相处的时间的话,感情也厚不到哪里去。
虽然后来听说杨修仪心态好多了,但他对他们母女的感情也已经淡了。继位后,他有试过与长女亲近,可她过于循规蹈矩,总是一问一答,轻易不多说一个字。他不知道她会这样究竟是杨修仪教的,还是她生性腼腆。他年轻,没有教养子女的经验,虽然想亲近,却没有办法。
而福儿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对皇帝,而非爹。尊敬有余,却没有亲近孺慕。久了,他也放弃了。
楚楠不懂当初杨修仪的心态,以为她是太护子,失了理智。虽然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但范雪瑶听了他心里想的,却若有所思。
杨修仪那时候,该不会是产后抑郁症?
以前因为产妇自杀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所以产后抑郁症的讨论很多,她对这个多少了解到一点。其实产后抑郁症的发病率很高,并不罕见。而且再次生育时还会一定复发的可能性。通常几个月后能自行痊愈,但是有的情况严重,会持续几年。
会得产后抑郁症,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为生孩子前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法适应身份的转变。更多的是烦心的事太多了,照顾婴儿是很疲惫的事,如果孩子的父亲是个巨婴,只知道生不知道养。又要做家务又要养育孩子,甚至还要照顾老公,这些都背在妈妈一个人的身上,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等种种问题,正常人都要疯了,更别提一个刚当妈妈的年轻女人了。
而杨修仪,不需要亲自照顾皇女,也没有经济上对方压力,又有宫女伺候着,还会得产后抑郁症,范雪瑶猜测可能是生孩子前杨修仪的期待太大,如果生下了男孩,那就是太子的长子,是长孙。身份高贵。当时那环境,可能人人都盯着太子后宫。她若是皇长孙的生母,地位就不同了。
可是没想到她生下了个皇女,落差太大了,同时感受到其他人态度上的微妙改变,心里没法适应,才会得抑郁症的。
可惜了,明明是很好的牌面,杨修仪却阴差阳错给打坏了,反而失了宠。
怪就怪在这时代缺少对心理病的认识,否则当初只要好好应对,身边人再给她一些支持和鼓励,调整心情,杨修仪就不会抑郁那么久。甚至因此得罪了许多人,还叫楚楠厌烦了。
现在杨修仪自知当初得罪了太多人,干脆深居简出,肯与她往来的人更少了。
前两年还有些不知宫里事的妃嫔以为她是大皇女的生母,肯定有几分圣宠,就去拜见她。但没过多久,眼看着官家根本不踏足她的合欢殿,就算官家赏赐什么,也是冲着大皇女去的。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受宠幸了,于是门庭又逐渐冷清。
因说起这些烦心事,楚楠情绪不高,在园中晃了一会儿,指向不远处的亭子道:“我们过去亭子里坐一坐,吹吹晚风,如何?”
范雪瑶看过去,只见一亭,周围绮锦模糊,万红刺目,点头道:“好,正觉着脚有些酸,正好歇歇。”
宫人们听了话,连忙趋步过去亭子里先行洒扫铺设,楚楠与范雪瑶缓步走来,这亭子位于牡丹深处,竹树交错,中种牡丹数百株,堪称佳境。虽然此时夜幕降临,但因着有宫女内侍持灯照明,而且花园中早已分布灯笼、花灯,可称的上灯火辉明了。
楚楠进了花海,在牡丹丛中转了一圈,撷了一朵开的格外娇艳欲滴的粉白牡丹,在指尖上捏着转了转,回首微笑:“好看吗?”
范雪瑶视线在他温润的脸上转过,落在那朵重瓣粉白牡丹上,含笑道:“好看。”
楚楠笑容更深,走近范雪瑶,将牡丹上多余的叶子扯去,道:“我给你簪上。”就把牡丹簪到了范雪瑶的发髻上。端详了一圈,点头道:“这花果然衬你。更好看了。可惜,天晚了,花有些蔫……这花开的正是季节,每天清晨撷些,你戴着玩儿罢。”
“可惜没镜子,真想赶紧看看是什么样儿的。”范雪瑶仰起柔美的小脸,冲楚楠甜甜地笑了。玉手抚上髻上的牡丹,动作又轻又柔,担心将娇嫩的花瓣碰坏了。
一旁宫女偷觑了两眼,刚触及范雪瑶那柔媚动人的丽容,仿佛被那容光所慑,赶紧低下眼,心中万分羡慕。
范雪瑶肚子越来越大,又正值夏日,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时常感到心浮气躁,有时又会忧虑不安,或哀愁。
楚楠见她心神不定的样子,在用度上给予更多优待,还打算增加宫人伺候她。范雪瑶婉拒了,说自己见到陌生的宫人在殿里出入,担心人多心杂,反而会感到不安。
楚楠只得打消注意,心想这时候,哪里有比母亲更能令人感到轻松的呢。于是下旨,召范雪瑶的娘亲李蓉进宫照看她。
李蓉带了两个范家老妇进宫,都是服侍过范雪瑶的婆子,忠心可靠。她们在披香殿住下,一心照料陪伴范雪瑶,开解她的心情。身处禁宫,李蓉原本还有些局促,可见范雪瑶威势足,把手底下宫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想着,这些宫人,也不过是伺候她的女儿的,自然而然就放开了紧绷的心神。不必范雪瑶事事亲力亲为,凡是自己能做决定的,都先做了。给范雪瑶省了不少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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