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意安排, 异人的位置在门边很靠后的位置。不过他也不在乎,径直过去拂衣而坐。李唯便在他的下首坐了下来。
因是平原君的私宴,不涉国事,所以堂上除了各国名流还有不少女公子, 赵雅公主自然也在其列,只是她坐的比较远又被一圈人围着献殷勤, 没注意异人进来。
异人才刚坐下,外面就进来一位头戴白玉冠,衣着松绿锦的青年,气质矜贵, 傲气十足,看年纪与异人相仿。
那青年撇见异人唇角便勾起笑容,有意放大了声音客气道:“这不是异人公子吗,上次相见还是在去岁平原君的试剑会上, 一别多时,近来可好?”
他一说话周围原本不知异人身份的宾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用惊艳、好奇、狡黠、鄙夷各种不一而足的目光打量着异人。
异人恍如未见,也不想多说,点头道:“尚可。”
李唯偏头问道:“这是哪位?”
异人为自己的青铜爵内添了酒,平淡道:“燕王孙姬喜。”
同样是质子,能把太子互换过来必是邦交极好的两国,从衣着到用度姬喜都不知比异人好了多少,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看那姬喜有意透露异人身份的行为,便知他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果然,异人的身份一曝光立刻就有人站出来,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韩国使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这位就是艳名满邯郸的秦国异人公子,在下韩国使臣韩陈隽,真是失敬了。”
东方六国中被秦国欺负最狠的就是近邻韩国,韩国是个国策很迷的国家,几乎从上到下都是猥琐流的打法,在秦国面前最怕事,但找到一块软骨头又会往死里欺负,很不幸,异人就是秦国抛弃的软骨头,只要死不了,想怎么揉宁老秦王都不会管。
“都说秦人粗犷,除了打仗什么情|趣都不会,诗歌辞令引以为下|流,今日见了公子,方知原来秦国也有殊色,难怪秦王向公子委以大任派来了赵国,想来是想让公子修好两国邦交啊。”
这话就很难听了,言外之意嘲讽秦国手段下|流,嬴异人以色事赵。
李唯眉心一蹙就要反唇相讥,却没料到异人竟然破天荒的回了一句,虽然简单却够戳人心窝子。
他说:“使节若是够胆,他日入秦还是亲自将此话说与秦王听。”
李唯听异人说了这句话竟然有点忍俊不禁,随声附和道:“那得带着棺材入秦做个提醒,不然到了秦王面前,怕是连想说什么话都吓忘了。”
韩国与赵国合纵抗秦经常出尔反尔为多数赵人不喜,加之韩陈隽一副小人嘴脸,如今被奚落却也让很多人乐见其成,纷纷低声嘲笑。
“哎你你你,你们……”韩陈隽气的吹胡子瞪眼却也没话说。
韩陈隽刚熄了火,又有一直裾山羊胡的男子冲了出来,戏精上身似的指着异人一通激愤:“我乃赵国文人西湖堂,秦赵战事不断,十几年来,几万赵**士死于秦将白起之手,在下实在不明,以公子的身份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里出席我赵国盛会!难道以为我赵国无一人记仇吗!”
异人没理,李唯也没理,两个人相当默契的淡淡喝了一口酒。
西湖堂当即就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以为骂了异人就能得到现场一片叫好,可没想到一场煽动群情激奋大场面的凛然大义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偃旗息鼓了,不说周围一个人都不理他,就连当事人都不屑搭理他,于是当场就尴尬了。
他尴尬的站了许久,才听到李唯一声轻笑,她慢慢抬头道:“异人公子为什么在这,你自去问平原君,若觉得平原君行事不得宜,你说两句让他改了便是,我与公子二话不说立刻回去。”
问平原君?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种自视清高搏出位的“文人”李唯以前在有钱人的圈子里见多了,这西湖堂不知道走了哪路后门才苟上了平原君的私宴,就想靠羞辱异人上位呢,可惜他太小看了赵国贵族的情商,他们是不待见异人,可也没谁会用这么蠢的话把炙手可热的平原君拉进去。
李唯心中不住摇头,心想就这些战五渣渣,连个踮脚的台阶都算不上,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异人踩着上位了,真是弱到爆。
谁想到,这时候走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矮瘦老头,长吁短叹望着异人,一指李唯道:“嬴异人啊嬴异人!你不用怂恿手下门客强词夺理,坐在这里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至亲被你秦人所杀,你还敢让人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西湖堂可见到一个情商下线的盟友了,连忙劝道:“先生高见,先生别急,凡事自有公论!”
李唯看一眼老头,玩着手中铜爵淡淡道:“你又是哪位?”
“赵国上卿郑不识!嬴异人!我告诉你,我的兄长,次子,都是死在与你秦人作战的战场上!这笔账我早晚要与你们算!”
异人变色不变,连个眼神都欠奉,一副“随便骂只要你开心就好”的淡然样子。
李唯闻言却微微点头,缓缓摇晃着酒爵,轻出一口气抬眸道:“郑上卿,你两鬓花白宦海沉浮,怎么竟单纯的像个愣头青。乱世之中,两国邦交时战时和,战死杀场虽然可敬却无对错。你有血海深仇别人就没有?想为兄长和儿子报仇,若你自信打得过武安君白起,自当到战场上找他报仇,反正他与你年纪也不相上下。可这事与异人公子何干?”
李唯说完看了一眼笑容玩味的燕国王孙,又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韩国使臣韩陈隽,冷笑道:“当年赵武灵王在世,赵国对燕国、韩国几番大战,占了燕国故都黄金台,又杀了多少燕韩将士,要不要今日让王孙姬喜和韩国贵使也当庭向你这个赵人锁魂?民间都有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你一个上卿,能说出这番话,也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这话说完让处在姬喜和韩陈隽中间的郑不识左右不是人,气的差点厥过去。
郑不识和西湖堂还要说话,却听到主位上一声高唱“迎贵客——”
只见红衣锦绣的平原君与银衣滚边直裾的孟尝君一前一后登上了主客贵席。
李唯头一次见平原君不禁惊讶,这平原君生的桃花眼丹琼鼻,眸中春水含蓄,微笑如三春熏风,使人一见顿感亲切,那气质既大气又风雅的,初看之下不像手握滔天权势的一带封君,却像正当青春韶华的走马才俊。
相比之下孟尝君的年纪就要长他许多,大概已有三十五六,长相论俊美不及平原君一半,但那绝对是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面容,他双眉入鬓眼窝略深,一双眼眸极其有神,给人一种看穿世上一切虚妄的感觉。
世人皆言孟尝君性情古怪,喜怒为常人不测,却往往眼光独到手握大局,号称门客三千,算无遗策,可见其非同寻常的魅力。
孟尝君为齐人,好辞令诗文,因此开局一番寒暄后,平原君便以“深念”为题让大家自由发挥,获孟尝君点评为首者,可得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所铸的青铜匕首一把作为彩头。
徐夫人的匕首为当世罕珍,尤其平原君拿出的那一把古朴大气,手柄叠麟,十分美观锋利,惹得众人交口称赞,议论纷纷。
异人的目光也被那匕首吸引,看了片刻才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望向别处。
“公子喜欢?”李唯善于查色,异人淡漠黑眸中闪过的一丝亮光被她轻而易举的捕获。
异人摇头道:“身外之物,谈不上喜与不喜。”
真是别扭,生怕别人看出来他有喜好。
李唯想了想在竹简上写了一会字,而后放下笔道:“平原君以‘深念’为题,公子不做一首诗词散文试试?”
李唯在休息的一年多里学习各国字体,认字写字自然不在话下。
异人却面无表情道:“我不善辞令。”
李唯将自己的竹简戳在异人手上道:“那公子不妨看看我的,指点一二。”
异人被她戳的没办法,只得接了过来,上面仅有四句,他刚匆匆一扫就被身前一人夺了过去。
“原来异人公子也做辞令,不如让我们都欣赏欣赏老秦人的文采。”
西湖堂得意的拉开竹简,尚未细看便递给众人传开,自己嘲笑道:“公子,你这般身份,书总该念过一些,竟写出这样粗浅不入流的东西,前后只得四句,不觉丢人?便是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辞令。”
竹简传过之处众人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韩陈隽看过立刻离席,指着异人大笑道:“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写出这种东西,什么文体,滑天下之大稽!”
此话说完很多人就开始哄笑,燕王孙姬喜更是一副得意洋洋看异人热闹的表情。
就在一片哄笑声中,忽然却传来几声格格不入的掌声。
“好,写得实在是好!”
众人闻言抬头一看,竟是孟尝君手拿竹简,快步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赞赏的朗声道:“好一个‘卿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真真是将‘深念’写出了精髓!”
孟尝君此语一出,很多人立刻就改变了风向,纷纷道:“妙啊妙啊,真是妙句,虽然未见过这种辞令,但确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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