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有一件事一直瞒着皇上。”
裴皇后长睫半落, 一双凤眼波光潋滟,素来总是漾着温柔笑意的目光, 此时看着眼前弥留之际的帝王时,眸中寒意却比寒冬腊月里刺骨的湖水还要冰冷。
景成帝见到裴娆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冷意,猛地瞪大眼, 呼吸突然紊乱起来, 不止心窝里似被一块大石头堵住, 面色更因逐渐透不过气涨红起来。
仅管裴皇后才喂他服下一碗汤药,喉咙却干涩得宛若刀割, 五脏六腑更似被什么啃咬着一般, 难受痛苦不已。
裴皇后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眼中笑意反而越发浓厚与愉悦。
“当年我与牧郎情投意合,没几日两家就要定下亲事,你却蛮不讲理的拆散我们。”
景成帝双目赤红, 因为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嘴角因而流下涶沫。
裴皇后冷笑, 见他分明已没力气抬手,却仍一双眼直盯着她,瞪得老大的模样,精致的面庞浮上不耐烦的厌恶。
“你以为你是帝王便能无所不能?”裴皇后低低笑了起来,“可惜你不知道,就算你强迫我当继后,可我与牧郎之间却从未断过。”
“对,这十多年来, 我与他从未断过。”裴皇后坐在榻边的红木雕花椅上,漫不经心的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护甲。
景成帝听见她的话,双目猩红得可怕,眼底狂暴的怒火似要从眼眶喷薄而出,胸-膛急.促起伏,不停喘||着粗气。
“不、不……可、可、能。”愤怒至极的帝王终于勉勉强强的憋出了一句话。
“皇上就没想过,为何我生完太子就再也不曾怀上孩子,”裴皇后却是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因为我诞下太子不久就喝了绝子汤,就是怕我会怀上牧郎的孩子。”
原本并不相信这番话的景成帝,本就因身心饱受折磨而痛苦不已,神智又开始浑沌不明,听见裴娆提起牧逸春时的语气整个不一样,每每说到牧郎二字,目光更是温柔且盈满爱恋,已是弥留之际的景成帝,登时动摇起来。
“太子之所以厌女,也是因为当初你带着沈贵妃出游时,撞见了我与牧郎颠鸾倒凤──”
景成帝听见裴皇后的话,登时意会过来当年始终想不透的事。
当年他带着沈贵妃回宫时,裴皇后说太子遭宫女欺负才会如此,他还想着哪个宫女竟敢如此大胆,可惜当初那些宫女已被裴皇后所处决,死无对证,这件事因而不了了之。
原来是因为他的亲生儿子撞见了自己母后与其他男人幽会,才会一见到女子便觉得恶心反胃。
当初裴娆被他强娶进宫时已非完璧之身,当时他虽愤怒难堪,完全没想到家教严谨的裴国公小女儿,居然敢在婚前就行此等孟浪之事。
可景成帝愤怒归愤怒,但他本来就是个浪-荡子,再加上当时他实在太过痴迷裴娆,倒也没那么在意,反正裴娆以后只能是他的便好。
景成帝虽能接受自己不是裴娆的第一个男人,但两人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是以在凌容与出生不久,父子俩就滴血验亲过。
若是裴皇后说太子不是他的儿子,景成帝还不会相信,毕竟太子容貌与他有几分相似。
不论是血脉或是长相,太子是他的亲生儿子,此事无庸置疑。
可现下裴皇后说的这件事,景成帝却不想相信也不行。
景成帝连日来被灌了许多参汤,本就气血翻涌似要沸腾,原本清醒的脑袋亦随着身子急速衰败随之浑沌不明,根本无法判断裴皇后的话是真是假。
“这几年来,每次皇上与沈贵妃出游时,便是我与牧郎最快乐的时候。”裴皇后面不改色的撒着谎,可脸上与话里的幸福,却是那么真。
那真挚又充满幸福的神色,直教景成帝气得直透不过气。
他活着清醒的那十几年来,从未看破裴皇后对他全是演戏,如今脑子都不清了,就更不可能看得出来。
此时景成帝耳边只有裴娆的话,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居然与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藕断丝连十多年。
他的皇后居然让他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
一想到这个,景成帝浑身的血液便随着心底的愤怒,瞬间翻涌堵到了喉头,梗在喉咙头憋屈得就要爆炸。
几瞬之后,景成帝心中怒气再也抑制不住,愤怒随着腥红鲜血喷薄而出。
原本已气息奄奄的帝王,此时竟是被活活气得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景成帝吐完血不久,就仿佛离了水的鱼一般,痛苦挣扎半晌,没一会儿,人就不动了。
裴皇后眸光微冷,面上尽是厌恶之色,唇角的冷笑尽是痛快。
她在景成帝面前扮演了十多年完美妻子,自然不介意在他死前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裴皇后静静站在龙榻旁,看了已无气息的帝王静默许久,方闭眼转身离开寝殿。
直到踏出寝殿前,她都未曾觉得伤心难过,或是为景成帝流下任何一滴泪。
然,一踏出寝殿,裴皇后却已是泪眼蒙眬,长睫轻轻一眨,泪珠就扑簌簌掉了下来,转眼已泪流满面。
不知情的宫人们,只以为皇后与皇帝感情极佳,两人在里头肯定说了许多依依不舍的体己话。
景成帝身边的老奴早在御医们赶过来不久,就被凌容与的人暗中看管起来。
现下不止承干宫,甚至可说整个皇城大半都已是凌容与的人,整个皇城都已陷入戒备之中。
候在殿外的芳云见到裴皇后悲伤的流着眼泪,登时也跟着哭了起来。
芳云这是喜极而泣,她家小姐终于解脱了。
跪满地的御医早就知道皇上无力回天,已经哭过一次,一听见裴皇后说皇上驾崩,再度哭了起来,承干宫外一片哭声。
清河公主听见自己父皇没了,伤心难过不已,吵着想要进去看景成帝。
凌容与摆手将人拦下,朝周正抬了抬下巴。
“父皇素来极为注重自己形象,久病多日想必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清河若是直接闯进去,父皇怕是在天之灵亦难安,周正,你且先进去帮先帝打理干净,再出来请公主进去。”
“是。”周正意会过来,立刻只身进入帝王寝殿。
赵杰亦在一旁劝道:“公主,太子所言极是,待周公公为先帝打理完,您再进去也不迟。”
清河伤心不已,转身扑进赵杰怀中,紧紧抱着他痛哭起来。
一旁盛煊眸色暗了暗,英俊脸庞浮起几许苦涩。
盛欢见到自己阿兄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不忍,欲抬手将他拉到一旁说一些体己话,手才伸到一半,人就被凌容与拽回怀中。
“这是盛煊自找的,你别管。”凌容与垂首低声道,话虽说得十分有理,酸味却毫不掩饰。
盛欢无奈,细白的柔荑轻轻盖上揽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殿下真不想见先帝最后一面?”
凌容与冷漠的看了寝殿门口一眼,目光再回到盛欢面上时,已是一片温柔,“不,孤先送你回东宫,先帝驾崩,要处理的事极多,孤今晚恐怕很晚才能回去陪你。”
他一面说,一面将怀中人揽着往外走。
就算凌容与即将继位成为新帝,与盛欢说话时,依旧那般低眉顺眼,小意柔情,温柔得足以令天下间女子皆嫉羡不已。
……
帝王驾崩,丧钟还未响起,整个皇城与京城却已纷纷陷入戒.严之中。
景成帝病重之时就已下令太子监国,凌容与不止代景成帝处理朝政,手里更握有军权与虎符。
被带回去幽禁于揽月轩的沈嫔,原本还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放在自己的亲弟弟沈陆身上,盼着身为禁军大统领的沈陆能在帝王初驾崩之时,带着禁军造.反,将太子首级取下拥三皇子为帝。
可沈嫔却忘了,当初她曾如何为难自己弟弟的妻子,当年沈嫔未进宫时曾害得沈陆的妻子滑胎,她的亲弟弟因而与她断绝关系十多年。
如今,又怎么可能为她轻率举兵造.反。
更不知,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早在她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太子一系的人,更在景成帝驾崩之后,为太子将偌大的皇城守护得固若金汤。
沈嫔恐怕如何也想不到,当年一时的意气用事,却成了斩断她儿子皇位之路的关键之一。
至于三皇子凌朗,他本就对皇位无心,再加上景成帝驾崩时,赵舒窈未到临盆时间却突然发动,他整个人已陷入慌乱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太多。
赵舒窈这一胎生了两天两夜,就与当初的牧婉清那般凶险。
凌朗可说是在景成帝驾崩的一日后,直到宫里丧钟响起,一下接着一下,连响个不停时,才与京城百姓们一样惊觉帝王驾崩了。
只有帝王驾崩,丧钟才会响得这么久。
京城早在丧钟响起前就布满重军,戒备森严,听见丧钟的百姓们虽无法随意出门,却也纷纷换上丧服,家里有挂红灯笼的更是立刻替换成了白灯笼。
景成帝年轻时犯下的荒唐事有许多,可大梁在他的带领之下国泰民安,盛世长荣却也是不容质疑。
皇帝驾崩,举国哀伤,哭声漫天四起。
有些人却不一样,心底那叫一个痛快;有些人,则是百感交集。
丧钟响起时是在深夜时分,景成帝整整离世一日,凌容与才让人敲响丧钟。
牧逸春早就知道景成帝病重,活不了太久,听见丧钟声,当下就清醒过来,下榻换上素服准备进宫,带头表明自己支持新帝的立场。
先帝离世,新帝继位,仅管凌容与之前已做足一切准备,却不代表朝廷就不会再有所动荡。
不论大梁的帝王为谁,他都会倾全力守护山河,令她一世无忧。
何氏见牧逸春准备进宫,看着他利落更衣的动作,心头莫名一慌,急急忙忙下榻,红着眼抓住自家夫君的手腕。
“老爷,你进了宫可千万、可千万……”
如今景成帝驾崩,何氏怕极了牧逸春会抛下她与女儿,不顾一切与裴娆旧情复燃。
牧逸春见何氏欲言又止,沉默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拉开,继续打理自己。
就在何氏眼眶渐红的同时,穿戴整齐的牧逸春不咸不淡道:“当初我在先父灵前发过誓,你所担心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话落,牧逸春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何氏低头抹了抹眼泪,整个人又哭又笑。
牧逸春这个人,从不食言,得到他的亲口保证,甚至比帝王金口都要令人安心。
另一头,本就为帝王监国的太子凌容与,已拿着景成帝之前清醒时早就拟好的传位遗诏,在裴皇后亲自宣读遗诏,与禁军统领及大梁丞相、许多文武官员的支持下,正大光明、完完全全接掌下皇城一切。
原太子凌容与继承皇位,成为大梁新帝。
而沈嫔就如凌容与当初所言,成为新帝之后,便要让她为先帝殉葬。
赵舒窈难产,生完孩子之后虚弱不堪,那头的凌朗忙得团团转,听见自己二哥要他的母亲陪葬,又马不停蹄的赶来求情。
“皇弟自知母亲罪孽深重,更不敢要皇兄看我的情面,只盼皇兄能看在您与皇后娘娘即将诞下皇子的情面上,为皇后娘娘与孩子们积福积德,手下留情饶她一命。”
凌朗这几日完全没睡好,一张俊脸尽是憔悴。
凌容与沉默几瞬,俊美的面庞忽地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皇弟真要朕饶沈太嫔一命?”
凌朗与心力交悴,完全没发现自己皇兄脸上的笑容有多古怪。
他原就跪伏于地,闻言更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请皇上网开一面。”
俊美的新帝闻言,原本正经的坐姿转为慵懒散漫,以手支颐,侧着脑袋,半倚在龙椅上。
脸上古怪的笑容转为愉悦,低沉的嗓音中亦透着轻.柔的笑意。
凌容与墨玉般的眸子闪烁着嗜血而病态的兴.奋,“若非沈氏在暗中对先帝下迷.情香,先帝的身子也不会衰败得如此迅速,此举可说视同蓄意谋害帝王,沈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嫔之前想威胁何氏,叫她与一直替盛欢诊脉的何太医勾结,欲要在盛欢生产时对她和孩子们痛下杀手。
若非牧逸春早一步察觉到自己妻子被沈嫔威胁,恐怕他这一世又要像前世那样,痛失自己的妻小。
凌容与只要想到沈嫔居然如此恶毒,便恨不得将她凌.迟处死。
他原想在盛欢与孩子出生之前将人解决,可如今听见凌朗为沈嫔求情的这些话之后,又改变主意了。。
轻轻松松的死去,的确太便宜沈嫔,既然凌朗想要沈嫔痛苦的活下去,那么他便成全凌朗。
在凌朗的百般求情,且频频拿出盛欢与她肚里孩子们,一再要凌容与看在盛欢临盆在即,大喜将近的面上,原本的沈嫔幸而保下一命。
可却被贬出宫,不止要她削发为尼,为自己犯下的过错终身忏悔,更将她遣送至万苍山守皇陵。
皇陵位置十分荒凉,偏僻非常,凌朗的母亲从小没吃过苦,送她去守皇陵简直比杀了她还痛苦。
沈太嫔得知儿子拼死拼活却求来这样的苟活,当下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却被一旁的侍卫们拦了下来。
“这是三皇子为沈太嫔求来的命,新帝有言,在娘娘到皇陵为先帝守丧的前三年,都得好好保下您的命,请您莫要让属下们为难。”
“三年后,您若还是执意要随先帝而去,属下们断不会再阻止。”
沈太嫔听到这番话,知得自己求死不能,当下整个人承受不住打击,晕死过去。
※
由于盛欢有孕的关系,凌容与并不想直接搬到之前景成帝所居的承干宫,而是命周正等人将御干宫清扫干净,待一切整理完毕,才带着盛欢从东宫搬过去。
登基大典原本定在一个月后,由于有赵舒窈早产的前例,凌容与非常担心盛欢也提早发动,硬是将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双双提前了半个月,礼部登时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忙得人仰马翻。
若非这立后大典对盛欢而言非常重要,且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新帝向世人宣告他有多重视与宠爱皇后的证明,凌容与甚至想直接封她为后便好。
无人知晓,随着盛欢月数与肚子越大,表面看起来淡定无比的新帝,内心有多惶恐不安。
与他夜夜同榻而眠的盛欢,却是瞧出了他掩在漫不经心下的恐惧。
如今太子妃临盆在即,太子东宫又无其他侧妃,且凌容与还是太子之时就与她感情极好,这皇后人选想也不想便知是盛欢跑不掉。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立后大典,也是安排在一个月内。
凌容与虽然要求立后大典一切从简,但礼部还是得派人来替盛欢量身订制后冠、吉服及配饰。
就在礼部派人来替盛欢量制衣物完毕,请示新帝之后皇后的宫殿要定在哪时,素来神色淡淡的新帝,却突然冷着脸将人赶了出去。
周正连忙上前安抚:“皇上别生气,是奴才的错,奴才实在太忙,居然忘了通知礼部,说皇后娘娘将来要与您同寝御干宫。”
皇后与皇帝同寝其实是不合礼制的,周正也知道,可是周正更清楚,这其实不是盛欢离不开他的主子,而是凌容与离不得盛欢。
这礼制哪有比皇上的龙体更为重要?
“只是皇上若坚持与皇后同寝,到时言官们恐怕……”周正小心翼翼道。
“他们爱说便说,爱跪便跪,朕不止要与皇后同寝同眠,甚至后宫也不会再纳其他妃嫔,没有什么三宫六院。”凌容与哼笑了声,“到时,还有得言官们说和跪的时候。”
凌容与似是想到什么,顿了下,吩咐周正:“提到此事,你顺道跟礼部的人说,往后的选秀大典也不必举行,要他们别再来跟朕提什么选秀。”
前世凌容与称帝时,后宫亦无妃嫔,更未曾迎娶任何继后,任凭言官们如何长跪与劝谏皆不为所动。
这一世,难道他还会不知要如何应付这些言官们么。
周正听见凌容与不容置喙,无奈一笑,“是,奴才知道了。”
盛欢与礼部的人忙了一早,量身完便觉疲累不堪,回到寝殿里小睡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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