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妲昏昏沉沉的,熏香的药力一过,便从颠簸的马车里醒了过来。
醒时周身麻痹,酸软得提不起力气,她被打晕之后,不知被陈祺的人做了什么手脚,眼睛被布条蒙着,嘴里也塞着东西。
未几马车停了,帘似乎被掀开,薄纱缠着的眼艰难睁开,能撞见一丝残余的光线,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出了马车,跟着又是一路疾行。
到了完全漆黑处,又目不能视物了,嬴妲惶恐不安,“你是谁?”
那人轻笑了一声,手替她将纱带解开,洞中幽邃,燃着篝火,围坐着十数人,皆黑衣蒙面,犹如鬼魅,嬴妲将眼睛用力揉几下,才从男人那一声笑里分辨出,这是谁。
“表兄?”
她忽然笑起来,一把抓住夜琅的手臂,“真是你。”
叛军攻破平昌后,嬴妲自顾不暇,还以为皇亲国戚一应被陈湛赶尽杀绝了,没曾想今日又能得见亲人。
夜琅将还提不起力气的嬴妲扶到篝火一旁坐下,他亦身穿夜行衣,右手拄剑,半蹲下来,“表妹瘦了。脸上的伤……”
嬴妲摸了摸脸,“伤不碍事,快好了。”
夜琅颔首,篝火映入温润的眸子里,持续闪烁着,“我是从皇后的人手里将你截出来的,他们要将你送到秋祭驻营军中,我半道将你接来,萧弋舟很快便会得知,跟来救你,此地不能久待,我只能与你说会儿话,若要带你走,恐怕得从长计议。”
从小到大,夜琅说的口吻都是淡淡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宛如春日榆柳阴下一眼清泉,撩人而舒服。
这样的语调口吻,是很能让人心软的,嬴妲体谅他,“不急于一时。”
夜琅蹙了眉,“他——待你可好?”
嬴妲脸颊微红,蹭地便如篝火的红光映上脸颊,刷上一层调匀了的晕。
“很好的。”
夜琅又道:“那也好,萧弋舟虽然狠辣,又投身陈湛麾下,但比起官海潮陈祺之流,还算是君子。待时机成熟,我杀了陈氏老贼,必来接你。”
他这话看似平常,但内里杀机四伏,危险重重,夜琅恐是嬴妲在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了,他要行凶险之事,嬴妲担忧不已。
“表兄,你眼下手里有多少人,都在平昌城中么?”
夜琅沉默了少顷,对此问避而不答,转而迎向别处,问李氏道:“东西取来。”
一直安静立在洞内一隅的李氏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夜琅拿了塞到嬴妲掌心,“这里头两包药,一包红粉,是毒药,见血封喉,一包白末,是蒙汗药,只能使人晕迷三个时辰。”
“表兄为何给我这个?”
夜琅道:“那日我惊闻萧弋舟投靠陈湛,怒不可遏,刺杀他,是欲去除隐患,但你那一摔……我知道你对萧弋舟不能忘情,倘若真有我灭了陈湛老儿那日,萧弋舟生死,我给你自己选。”
嬴妲的疑惑在于,夜琅此时便给她这两包药,仿佛很是笃定,将来必能手刃萧泊。可嬴妲想的是,萧弋舟比夜琅想的,要难对付多了。
何况,“他不是真心实意要投靠陈湛的,等时机一到,他立即会撤兵回西绥,西绥一向不问中原,不论如何动用干戈,他们都不会插手的,只有北方荒人侵略中原,他们才会拔军北上。”
夜琅淡淡道:“最好如此。”
西绥曾归附卞朝,虽然整个大卞大厦将倾之时,他们选择了按兵不动,但没有趁火打劫,算是萧侯还有几分气节了。夜琅虽不喜萧家,但扪心自问,如果他坐到萧侯之位上,恐怕也只能独善其身。
从接懿旨之后,到被表兄接到郊外来,天色已暮,嬴妲与夜琅聊天,得知叛军攻城后,杀了夜家五十口人,想到昔日卞朝贵族,铿锵气节的忠臣良将,今日已不复安在,忍不住红了眼眶。
月出东山上,星夜的风遣来凉意,嬴妲与夜琅聊了许久,身上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她侧过脸颊去,微窘地爬起来,将李氏的广袖往下扯了扯。
李氏看了眼夜琅,得他准允,两人便走到外头去了。
嬴妲来了天癸,隔段时辰便要更衣换裳,在驿舍那边住着,有鄢楚楚照料,这里简陋,只有李氏一个女人在场,嬴妲只好同她说。
夜琅拄着剑,被抵着冰冷坚硬的突石,内心唾弃起自己的卑鄙。
他是与嬴妲有血缘之亲,甚至,他们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他对嬴妲做的,远不足以达到可以心安理得利用她的地步,就是那点真心,也被磋磨得仅剩下嫉妒和懊恨。
许久之后,李氏伴着嬴妲再度走回来。
嬴妲的脸蛋比方才红了几许。
夜琅朝她伸手,“你在此处安歇。”
嬴妲听话地走过去,坐到了乱草铺就的泥地上,李氏取了一床薄毯,递与夜琅,夜琅抖开替嬴妲盖上,嬴妲乖乖地靠住了墙壁。
“表兄,日后不要再刺杀萧弋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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