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装待发, 萧侯着一身戎装,走到了嬴夫人所住的凤章宫偏殿外。
心思几转,手拿起了又放下,最后他长长地吐气三声, 还是迈过了门槛。
昏烛深深, 隔着宝装云母屏风, 依稀可见夫人倩影。嬴夫人正抱了乖孙逗弄,才吃了些酒,正有些犯困,便让小平儿在摇篮里玩着玩意儿,自己与绿瑚在一旁看着,慈爱地温笑。
萧侯本不忍心打断这种天伦之乐, 只是一想到要挂帅出征, 心头再为难的话这时也能说出来了。
“夫人。”他朝里头唤了声。
嬴夫人摇着拨浪鼓的手势顿住了, 殿中骤然安静下来。
他仿佛看见嬴夫人佝偻着的脊背有些微僵硬, 她和绿瑚对视了一眼, 但谁也没有理他。
萧侯又慢慢地叹了一声。
“夫人,我又要走了,相信此事你已知晓,我将要发兵南下迎回太子。其实,我亦万分不愿与弋舟为难,只是为了对先皇的承诺, 我才不得不如此。如果太子殿下决心撒手社稷, 无心恢复旧制, 我就一心支持弋舟。如有朝一日他得了天下,我便退隐山中。”
他说到此处有些动情,喉咙便哑了。
嬴夫人微微撇过了头,从容地剪灭了一丝烛火。
“夫人,这二十几年来,你我相互扶持,夫妻同心,可是走着走着,就到了如今这地步。这些年我不敢说拿了十分心待你,但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已做了九分。人活到这个岁数,情爱纠葛这些事我羞赧于说,但你心里应该明白的,这么多年,我心里……没有旁人。”
“不但心上没有,身上也是。怕你笑话,我从不多言。”
“华淑之死,内有隐情,怪我当初没有看破,只是念着她多年常伴着你我之情分,我为她择了萧家祖地的墓穴,我知这事让你心凉了,错在为夫。至于你我……我也不要衣冠落葬,日后我必先你一步而去,便让弋舟将我尸骸化作一坛白灰暂时存放。我不肯签下和离书,是为了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将骨灰撒在你身边,陪你入土。”
“春庭,你若肯见我一面,便走出来。我就在此等候,绝不强迫。”
萧侯在屏风后张望,双拳因为紧捏绷起了青筋。
屏风后窸窣起了动静,原来是婴孩摇起了拨浪鼓。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分毫能惊得起萧侯心中漪澜的声响。
他等候了许久,里头朦胧的人影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迹象,他知道,自己恐怕一生也无法等到了。
身上已经冷透,料峭寒风吹得骨骼战栗,萧侯紧握的双拳骤然松开,掌间一片鲜红。
“春庭……夫人……我去了。”
他转身走出了凤章宫。
绿瑚小心翼翼地观摩着夫人神色,不敢规劝,寂然地又垂下了眼眸。
嬴夫人慢慢地坐了下来。
萧侯领兵南下了。
不出一个月,南北两路大军正面相撞,各有死伤。
嬴妲与婆母日日在深宫之中等待捷报,然而除了开头的小胜之外,后头无一例外都是险象环生,她不得不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等着。
“夫君旧伤未愈,又有头痛之疾……”嬴妲最怕萧弋舟见情势不妙,便自己李代桃僵率军厮杀。
战场凶险,九死一生,他虽是战神,凭着一股锐气打到现在都未曾留下败绩,可上苍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的,也不会次次将化险为夷的机遇带给同一个人。
身在后方的嬴妲所能做的,只是请苏先生传授施针之法。
苏先生对嬴妲日有进益的医术大为震惊,收得如此弟子,自是恨不得倾囊相授。
当初萧弋舟许诺她可以陪同随军,然而真到了出征之时,因为挂帅的是父亲大人,她不好开口,便没有说,萧弋舟似乎也忘了这茬,绝口不提。嬴妲心里想的是,如他真只是乖乖监军,不以身犯险的话,她确实可以稍微安心些,她想等局面能有所把控,自己也学会了苏先生亲传施针之法之后,再随军为萧弋舟医治头疾。
但事与愿违,这场战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难以控制。
又两月之后,军中传来消息,说泽南那边,太子殿下亲自披挂上阵了。
消息传来那日嬴妲险些昏厥。
如今双方都是亲人,两边却真刀实枪地打起来了!
虽然萧侯是为了接回太子必定会手下留情,然而嬴妲也绝不想见到西绥这方吃亏。
暮雨一下,整座宫殿都于昏暗之中岑寂下来。
平儿在嬴妲臂弯之中走路,歪着小脑袋摇摇晃晃的,时不时换几声“娘亲”,只有这时嬴妲的心才是满的,她一把将平儿抱起走出了偏殿。
斜风吹拂着雨丝卷入海棠花丛,莹珠迸落,花色冥蒙如霭。
侍儿慌乱的脚步声自台阶下响起,惊起一地寒雨,“娘娘,泽南那边太子殿下说要与侯爷约战古丘,已立下了军令状,不胜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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