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吴亥的昳丽清贵,吴泓晟的好看带着一股近乎妖戾的邪气,尤其当他眯眼笑时,这股邪戾气似乎都能从他身上喷薄而出,如见五毒蛇蝎,心动却不敢近邻。
此时吴泓晟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在和吴亥说着话。
吴亥倒还是淡然,轻轻皱眉,寒声问:“圣上是觉得,临江燕军收兵,是臣之错?”
众臣一边俯身垂首不敢发话,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想:
圣上莫非认为这是良王给燕王报的信?
圣上觉得良王生了异心,暗里效忠燕王?
这怎么可能呢?一干大臣心里都打起了鼓。
吴亥朗声问:“还是圣上怀疑臣对圣上有异心?”
“臣方才说了,燕王麾下人才辈出,常水营里更是有高才谋臣,臣以为,此次若不是臣更换了水防,与田大帅谋划种种阵法,燕王早就攻下临江营了!”
“大胆!吴亥!你可真敢说!”吴泓晟闻言震怒,一脚踢向吴亥。
众臣心中唏嘘不忍,有位高大臣忍不住了,磕头道:“圣上息怒,燕军压境,老臣日思夜想的都是朝内各位帅将把燕军驱逐出境,可燕王这战神之名,毕竟不是浪得虚名…臣以为,良王殿下确实立下不少战功,此次若非良王殿下,恐怕真的…”
吴亥漠然看着吴泓晟:“臣以为,平苍城的城防,必须更改调换!”
厅中气氛忽然就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吴亥甚至直接放言:“臣不知道天干卫执行什么任务失败才殒没,可臣还是那句话,臣了解燕王,知道燕王的本事,若要拦住燕王,就不能遵循常规,非得打破常规。”
吴泓晟:“你当然了解燕王,便在不久前,你还和燕王在南山镇上见了一面,不是吗?”
“什么??”
吴泓晟这话一出,如石入水,惊到了这些大臣。
“南山镇…”吴亥皱眉:“臣…一介庶子,身份卑微,
若非圣上赏识哪来的今日…便是圣上愿意赏识臣,也依然有大人不满,觉得臣配不得亲王爵位,这其间,古坡城柳大人,就曾几次三番地向您上书谏言过…”
一干大臣又叹了口气。这南山镇,可不就是古坡城的地儿?
这柳大人!真是个糟心玩意儿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了搬弄是非谋陷忠良!
吴泓晟看着吴亥深不见底我乌暗眸子,心中忽然一寒……
踱步走了走,吴泓晟冷声下令:“都给朕滚!”
这令一下,众大臣连忙提膝爬起,准备麻溜的滚。
吴亥也刚要起身,吴泓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亥弟等等,你我兄弟说些私话。”
众大臣耳尖都竖着呢,听到这话,迈向门外后退的腿都差点一折……
在心里给良王殿下祈了祈福,默默摇头:唉,不能回头,别看。
大臣们都退了个干净,老太监似有所感,跟着疾步离开,顺手还关上了门。
金碧辉煌的厅堂瞬间空落下来,红烛金灯,暖火冷光。
吴亥冷漠看着吴泓晟,等他发话。
没了外人,吴泓晟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说道:“你知道,朕派十天干去做什么了吗?”
吴亥淡淡回道:“臣猜…圣上想要齐熬?”
吴泓晟笑了笑。他不得不承认,吴亥的聪慧,有时候让他都会嫉妒。
笑着笑着,眼神阴戾下来,吴泓晟说:“但你那好旧主,如当年对付朕的十二地支一样,把十天干也都杀了。那么,朕想知道,究竟燕燎是怎么知道朕要对齐熬出手的呢?”
吴亥不说话了。
吴泓晟收回手,目光扫在吴亥这张惊艳的面孔上,阴沉道:“早知道你长大出落得这么好,当年就该劝阻父王别把你送给燕燎,白便宜了外人。”
吴亥听了掀唇一笑,明珠生辉,惊绝人眼,他像是懂了什么,叹道:“看来臣已经完全失信于王上了啊。”
吴泓晟喜欢吴亥的通透,干脆打开了天窗:“你便是没有和燕王藕断丝连,朕也没准备让你活过今年。你可知道,朕为何又在你身上下了一味清欢?”
“圣上不妨明示?”
“哈哈,”吴泓晟得意:“朕很喜欢一句话,叫‘万物有常,相生相克’,亥弟聪明,应该能懂是什么意思?攻读毒术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其中最快乐的不过…看着相生之物融在一起,逐渐变成相克,在看着相克之下,是怎么把宿主折磨至死…哈哈哈,那真是美妙绝伦的体验…比做帝王还要快活呢…”
吴泓晟说着说着,面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快感,明明长相也是极好,却莫名让人恶心,吴亥扭开视线,从地上站起了身。
起身后吴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冷淡对吴泓晟说:“吴燕本就在交战,这时候你还要谢司涉去对付他
的同门,你觉得齐熬会不知道?”
吴泓晟赞赏地看着吴亥:“你在宫中,果然有耳目。”
吴亥:“没有适度的耳目,如何更好为圣上效劳?”
吴泓晟面露不解,疑惑道:“像亥弟这样的人,难道对握奇之术不感兴趣?”
“我当然感兴趣,我不信圣上看不出来,对付大安和燕上,我已经用了太多握奇妙术。”
吴泓晟点头,走得里吴亥近了些,夸赞说:“你比朕有天赋,可惜,你身上流着一半吴门的血,注定学不了这握奇之术,当然,若是能得到天书…”
吴亥及时打断吴泓晟道:“圣上,你一边觉得我和燕王藕断丝连,一边还想引诱我萌生对天书的兴趣,难道,你是想在我死之前,最后利用我为你夺得天书?”
吴泓晟被戳破了想法,不由哈哈大笑:“亥弟之聪敏,如何能让朕不忌惮?”
吴亥看着吴泓晟因为贪婪而微红的眼眸,怜悯道:“你是姑苏王世子,嫡长子,最了解风后传人一事的,除了上任姑苏王便是你,这样的你,怎么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对所谓的什么天书起了兴呢?”
吴泓晟一窒,怒道:“那不是旁人!是另一个风后传人!”
吴亥勾起一丝笑意:“谢司涉连握奇之术都没有学好,你觉得龙无且真的把他当成传人来培养的?”
吴泓晟:“……”
吴亥觉得有趣:“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连看都没看到过,就盲目相信这世上有‘天书’这样玄妙的东西?”
“……”
吴泓晟的脸色变得又黑又沉。
“我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写满了玄机的天书的。先不说天书,只说齐熬,你当真觉得,齐熬有占星辰问鬼神之才?”吴亥沉吟道:“在我刚知道这世间还有风后传人这种不世出的高人后,我确实对齐熬刮目相看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倘若他真的有不世才,他所辅佐的燕王,为何还没有得到天下呢?”
吴泓晟眯起了眼睛:“天下哪有这么好拿?”
“哦?很难吗?”吴亥笑了笑:“要我说,难道学会了握奇之术,就真的能轻易取得天下?这种事,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吴泓晟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不信?”
吴亥凤眸翘起,淡淡道:“就凭我已经自学领悟了大半握奇之术。”
吴亥其实还想说,就凭齐熬至今还没发现我在九州大地布满罗网和棋子。
但这显然是不能让吴泓晟知道的。
可光是吴亥自学领悟了大半握奇之术,就足够吴泓晟失魂震惊了。吴泓晟后退了两步,看着吴亥的目光有一瞬间全是杀意。
顿了顿,吴泓晟才问:“吴亥,你想做什么?”
吴亥叹了一口气:“我想做什么?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能自己握住,我能做什么?”
吴泓晟
的手往腰间佩剑摸去。
吴亥突然说:“圣上说的没错,燕王不远万里,也总是想着见我一面,我与燕王,确实在南山镇上私见了一面。”
吴泓晟摸向剑的手僵住了,狐疑地看着吴亥。
吴亥笑了笑,意有所指:“姑苏贵胄,皆是美人。”
这话让吴泓晟的脸皮狠狠一跳,冷冷哼了一声。他说:“吴亥,你的心思可真够深沉,你既恨漠北,也恨姑苏,所以你想要燕与姑苏斗个不死不休,你好来做得渔翁之利?”
“你在临江营上给燕王做了手脚,是为了让朕觉得,你可以成功抵挡住燕王,然后你又来到平苍城,又想故技重施赢得朕的信任,其实,你是想把临江四城放给燕王进来的?”
“让朕猜猜,你之所以大力要求换城防,是因为在南山镇上,你和燕王说好了你要怎么布置城防?你想和燕王里应外合?”推测着,吴泓晟哈哈笑起来:“可惜,你知道朕对你起疑了,猜到了朕要来平苍城?所以你慌张了,才给燕王在临江营报信?你怕朕亲征,不听你的城防布论,所以不敢让燕王继续在水上失利了?”
吴亥不在看吴泓晟,慢慢陷入了沉寂。
吴泓晟忍不住赞赏:“亥弟,你真是生的可惜,你若是嫡室子,今日这姑苏王位,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吴亥坐在椅上,红烛印着他冷白的昳丽脸庞,长睫垂下,划了道浓墨重彩的阴影。
吴泓晟宽慰他道:“没关系,亥弟别怕,你还有最后的作用,若是朕当真没法抵御燕王,还能拿你威胁诱惑一番呢,在此前,朕不会让你死的。”
吴亥还是不说话。
这般聪慧的人陡然落入下风,让吴泓晟万分自得,忍不住就想多打压打压,不禁弯腰凑近吴亥,盯着他的脸说:“不过…朕更想知道,燕王能有多喜欢你?”
“朕很好奇,燕王到底是爱你这张皮囊呢,还是爱你这个人?倘若爱你这张皮囊就算了,若是他爱你这个人…”吴泓晟笑得邪魅:“那朕就更好奇了,好奇他要是知道当年在咸安城里,你都做了什么事,他还会爱你吗?”
此话一出,沉静下来的吴亥猛地抬起了头,凤目里霜雪冷霾,寒光刺目惊心。
这眼神让吴泓晟吓了一跳,被激地退了两步,直接撞上了楠木柱上。可吴泓晟到底见惯了风雨,立刻就回了神,笑得更加大声了。
吴泓晟连连摇头:“是朕的错,是朕大意了,一直当你是个聪明的白兔,没想到,白兔居然长了双狼眼。”
说完这话,吴泓晟高声唤道:“来人呐!”
门吱呀被推开,老太监弯身进来:“圣上有何吩咐?”
吴泓晟冰冷道:“良王累了,让人把良王请到府衙地牢,好好休息休息!”
老太监抹了把额上冷汗,
没想到良王伴君多年,在这大军来犯的节骨眼上竟然把圣上给得罪了。可他一个宦官太监,只敢想想,哪敢说什么,应下圣命,传来侍卫。
两名佩刀侍卫进来后,吴亥从椅子上起身,看也不看吴泓晟,说:“我自己走。”
吴泓晟就喜欢吴亥时不时展露的清高傲气,好脾气地允了,对侍卫吩咐道:“把良王请到地牢后,可要好好看顾着,千万别让良王受热受冻了,听到没?”
两名侍卫点头哈腰,赶紧应下。
吴亥什么也没再说,跟在两名侍卫身后,慢慢往地牢走。
这一路上,月色通明,华灯高悬,精致美轮的庭院里花草茂盛,清香满溢。
没多久,吴亥被带到了地牢,侍卫打开铁栏,低头不敢直视皎洁如月的良王,招呼道:“殿下,请。”
吴亥没动,叹了一口气,对他们说:“操心了一天城防事务,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你们不如守在上面大门,如何?”
温雅客气,平易近人,两名侍卫心中不忍,抱拳:“遵命。”
吴亥这才进了牢房。
等侍卫点上灯走上石梯上去关了大门,吴亥在牢里,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一处机关。
石门轻巧地弹开,一处干净清爽的雅室露了出来。
真是,以为我为什么要修缮府衙?
换了五批王城工匠,如今平苍府衙内部是何构造,只有吴亥一人知道。
吴亥进了雅室,往雕花绣锦的木床上一躺。
他倒是真的累了,克制体内四种毒素本就是件耗神的事,更何况还要筹谋一桩桩的事。
躺在床上,吴亥抽出了袖中的信。
“天干已死,私心龌龊,洗颈就戮。”
这是燕燎的字迹。
手指摸过字迹,吴亥都能想象得到燕燎写下这狂妄宣言时,英朗面上是怎样张扬疏狂的神情。
笑了笑,吴亥把信揣进了心口。
真是,凤留都没给他写过信,这一笔得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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