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国界河白沟, 就是涿州,再往前走,就到了幽州城。这里在后世可是帝都, 如今在辽国手里,他感觉有点微妙。
高铭等人进入了幽州城,走在去往宋国使馆的路上。
他听到王黼悄悄跟其他官员交头接耳,“你看这些招牌仍以汉文居多, 可见这城内仍是汉人控制, 他日若是能回到大宋手中,并不难治理。”
高铭暗暗撇嘴, 这幽州、云州和下辖的州府在辽国手里一百多年, 早就形成了契丹人、奚人、汉人混居的现状。
虽然仍旧以汉人居多, 但这些汉人在辽国生活多年,本质上就是辽国子民。
甚至后来,宋代攻打幽州城的时候, 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这些汉人在幽州城,赋税少,还能贩卖私盐和各种物资,生活好极了, 并不愿意回到大宋治下。
当然, 宋朝廷收回幽云地区后, 政策也有很大问题, 想清理掉城内的契丹人和奚人,原本统治就摇摇欲坠, 更加不得人心。
所以就算拿回幽州城,如何叫各族相安无事的归顺大宋统治也是个问题, 况且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是,纵然如此,拿,肯定还是要拿的。
至于幽州为何这么重要,它三面环山,有天然的守城关隘,尤其是北面,山岭险峻,守住这里,外面的人轻易别想进来。
几百年后,另一波女真人就被拦住,如何也进不了,要不是出了个叛徒,打开山海关的大门,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敲开大门。
所以幽州地区好比一座宅院的门房,上面的山海关好比牢固的大门,现在大门和班房都在辽国手里,等于辽国直接进了宋国院子了。
只能以岁币换平安,不要辽国发兵南下打谷。
如果能拿回幽云地区,将契丹和女真挡在关外,不说高枕无忧了,至少日子能比现在过得强上数倍。
不过,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幽云地区对大宋重要,对辽国何尝不重要。
有了这个地区,辽国可以俯瞰整个中原,且此处沃野千里,生活富庶,是辽国收税的重镇,除非亡国,否则辽国也不会将幽云地区还给大宋。
高铭叹气,想拿取幽云地区,无异于虎口拔牙。
那礼部官员则小声道:“可是,我看这街上契丹人打扮和胡人打扮的也不少,刚才听了路人说话,有汉话,但也有各种语言,我看三四种总有了。汉人也没想象的那么多。”
两人嘀嘀咕咕的谈论着。
“别的我认不出来,但是头顶头发剃掉的,是契丹人,那叫髡发。”
“呃……也真是不好看啊。”
高铭此时看到一个髡发的人从身边走过,的确头顶是秃的,而两侧和后面则长长的垂下,十分像日本的武士月代头披散的样子。
他心想,想必梳这样的发型,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为了战斗的时候,头发散开也不挡住眼睛影响视线,所以干脆剃掉了前边和头顶的头发。
其实……怕遮挡视线,弄个刘海或者用网巾不就好了么。
宋朝这岁币也快运送了快一百年了,流程早成熟了,在幽州城有专门接待宋朝人员的使馆,里面有契丹官员跟宋朝的接待人员。
高铭他们和每年来送岁币的前辈们一样,住了进去了。
高铭他们从涿州出来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这会,他看到房间里的床,就往上一趴,“可累死我了,终于到幽州了。”
这时,花荣躺到他旁边,将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搂着他,“好在王黼没再出状况,要不是他也不用在沧州耽误那么许多天。”
“他敢?!他要是再生事,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喂他喝点药汤。”
王黼自打被高铭灌汤之后就老实了,进了辽国境内尤其安分,可能也是认命了,都到辽国境内了,想回去也难了。
“你累了的话,就睡,我不跟你说话了。”花荣道。
高铭闭上眼睛,心想再往北走,出了幽州城,到了关外,连这样的使馆都没了,怕是要睡帐篷。
所以不要浪费机会,能多享受一会是一会。
往花荣怀里挪了挪,阖眼休息,他渐渐入梦,突然间他听到门外有吵嚷声,赖唧唧地道:“谁啊?我看他们还是不累,还有力气闹腾是不是?”
作为团长,高铭这一路管成员生病吃饭吵架,大事没几桩,鸡毛蒜皮的事情却不少。
他听花荣道:“你别动,我去看看。”就拿袖子盖住脸,继续迷糊。
很快,他听花荣道:“你快起来,好像是辽国那边来人了,王黼正在应对。”
高铭猛地一惊,睡意全无,腾地坐了起来,将自己压皱的衣裳抻了抻,就下了楼,就见一楼大厅内,已经站了许多人。
除了大宋这边的使团成员外,还有一群没见过的人,看穿衣打扮,毫无疑问是契丹贵族。
为首的一年轻人戴着幞头样式的帽子,绷着脸,用流利的汉话道:“你们的正使怎么还没来?难道要我去请吗?”
被质问的王黼此时看到高铭跟花荣从楼上下来,忙道:“来了来了,那个就是我们的使节了。”
年轻人打量高铭和花荣,“高的还是矮的?”
此时高铭已经走下楼梯,笑道:“我就是正使高铭,敢问尊下是?”
王黼介绍道:“这位是南枢密院知事耶律大石。”
刚才此人已经介绍过自己,王黼怕再叫人家自我介绍叫人家不愉快,于是忙先开口。
辽国的官员除非是汉人,否则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但汉人别想进中枢权力机关。
高铭一听对方是耶律大石,不禁一愣,他对辽国的历史了解不多,但这个耶律大石他还是知道的,因为他在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辽国灭亡后,带领一批人马跑到西边开辟了一个西辽,称霸中亚,影响十分深远。
有多深远呢,比如俄语中称呼中国的发音就是契丹。
但现在的耶律大石年纪只有二十三、四岁,没到开拓宏图霸业的时候。
此时的他,只是个被皇帝派来接待宋国使团,但使团迟迟不来,叫他在幽州苦等的搓火官员。
耶律大石盯着高铭,“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年的岁币送来的如此之晚?”
他的语气不善,满是责怪。
旁边的契丹侍卫们,也都各个将刀柄握着,凶悍地看着高铭。
耶律大石继续道:“而且,你们到了,为什么不主动到幽州官府找我们辽国的人解释,还得我上门主动来见你们?”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高铭心道,其实他也知道,耶律大石这么问,就是想要一个态度,那就是宋国你们是不是看辽国内忧外患,有了不服之心。
“这个说来话长了。”
耶律大石逼问道:“有多长?长的话就短说!”
高铭笑道:“咱们一边吃酒一边慢慢说。我从南边带来了好酒,不嫌弃的话,大家开一坛尝尝。”不夸张的说,这酒名字叫做含笑七步倒,一喝就醉,走不出七步,醉倒的时候嘴边还带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微笑。”
王黼听了,心里咧嘴,含笑七步倒,你这是蒙汗药。
耶律大石指着高铭对旁边的侍卫们说了什么,引起他们一众发笑。
此时一个会契丹语的礼部官员在高铭耳边道:“他跟周围人说您吹牛。”
其实这人不翻译,高铭也猜得到。
事实是,他确实吹牛了,但是不吹牛,怎么用激将法将耶律大石拽到酒桌上。
“是不是吹牛,喝喝不就知道了。”
耶律大石哼笑道:“那就试试你们南边的酒。”
高铭赶紧叫人上菜,并叫时迁等人去车上取酒。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高铭命人取来一个锦盒,双手递给耶律大石,“久闻辽国有一个精通契丹语和汉语的耶律大石,我一直想见上一面,没想到上天如此垂眷我,才到幽州就与君相见。”
这个句式里,精通部分和名字部分可以任意替换成事和人,比如久闻辽国有一个精通骑射的耶律某某。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没道理辽国人就免疫。
果然耶律大石脸色缓和了点,打开面前的盒子,“这是什么?”
“因为敬仰仁兄,所以我出发前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乃是我朝文人墨客的诗词,被我搜录整理成册。”
这本诗集可是精装典藏本,硬木外壳,金漆写字,内页上等好纸,叫圣手书生萧让精心誊写。
在欣赏优美诗词的同时,亦可欣赏书法。
高铭并非特意送给耶律大石,只想在辽国境内,逮个精通汉语的就吹捧几句,赠给他。
如今国际局势变幻莫测,在辽国多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说不定就有用。
耶律大石随手一翻,虽然只粗略看了几眼,但已被上面看到的诗句所惊艳。
立国二百多年,契丹也步了其他草原民族的后尘,那就是躲不过的汉化命运。
谁不爱精致的生活方式和优美的诗句呢。
契丹上层贵族中精通汉学的不少,但耶律大石是其中翘楚。
幽州也有卖南方的诗册的,但难免有雕版时的错误,且质量参差不齐。
如今南人送来一本精选诗词,正对他的胃口,当时心下对高铭这个宋人印象好了几分。
但表面上装作淡然的样子,交给旁边的侍卫收好,对高铭道:“多谢你的礼物。”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这时菜肴相继端上来了,宋国这边是一正使高铭,两个副使花荣跟王黼,辽国那边是耶律大石,跟另外两个官员,只是除了耶律大石外,其他两个汉语不是很好,鲜少说话。
等时迁将从宋国带来的酒搬到桌上,高铭就叫人将酒盏都撤下去,改成豪爽的大碗,每个人都满了一杯,先端起来敬耶律大石,“劝君更进一杯酒,走遍天下皆朋友,我先喝为敬。”说罢,仰头就一大口。
耶律大石见高铭这样弱不禁风的南人都是一大口,自然也不含糊,仰头咕嘟咕嘟就是几口,旁边的两个契丹官员也都敞开肚子喝。
但这三人几口下肚,就都愣了,动作有点僵,因为三个人都尝出来这酒跟以前喝过的非常不一样。
辣,真辣,够劲儿!
除了耶律大石外的另两个官员眼睛一亮,吐出一口气,彼此用契丹话交流,还不停地点头。
耶律大石挑眉,哈哈笑道:“不错,真是不错,好酒!我刚才还以为你吹牛,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好酒,虽然达不到七步倒的地步。”
王黼见耶律大石赞不绝口,于是自己也喝了一口,当即五官走位,缩成一团,要不是有契丹人在场,准一口吐掉,勉强噎下去后,脸色当即变得通红。
耶律大石见他这般,笑道:“我懂了,你们宋人喝了真的是七步就倒。”
高铭对耶律大石道:“我们这个王副使,家在南方,终年不下雪,气候湿热,喝不得这种烈酒。”
耶律大石很好奇,“你们宋人喝不得这种烈酒,为什么还要酿造这种烈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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