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殿中,只闻得外面传来细细的哭声,凄哀婉转,平添更多伤愁。
“怎么可能,妾身昨日见陛下,陛下还是好端端的……”
殿中,钟贵妃掩面痛哭出声,浑身无力,只能让身边的宫女搀着。
另外几人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个个都被泪水打湿了帕子,还有人当场晕过去的。只能让太监赶紧抬下去,这功夫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
殿中一片哭声,高高低低,让人心中悲痛更甚。
六皇子祁韬才十四,半大不小的跟在亲娘安嫔身边,面容哀恸。
七皇子、八皇子年不过十,都是跟在亲娘身边哭着。九皇子最小,还让奶嬷嬷抱在怀里。
“陛下啊,您怎么就去了,您让臣妾娘俩以后可怎么活?”
这里面若说哭得最伤心欲绝的,还属九皇子的亲娘如嫔。
这女子也不过双十年华,算是近几年较得嘉成帝宠爱的。这得宠还没两年,好不容易生了皇子,以后料想也是荣华富贵一生,说不定若是嘉成帝一个喜欢,封了她儿子当太子也说不准。
毕竟皇帝年纪越大,越是不喜大儿,九皇子的年岁正正好。谁曾想嘉成帝突然驾崩而去,谁还能知道以后孤儿寡母境遇如何。
亲爹当皇帝,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当皇帝,那是两码事。
如嫔哭得要死要活,几个宫女都拉不住她。
钟贵妃双目通红,怒道:“如嫔,当下这种情形,你闹什么闹,再闹本宫就逐你出去。”
见钟贵妃发了怒,哭倒在地的如嫔当即没了声音,却还是抽泣着,悬些没憋得厥过去。
钟贵妃作为这里位份最高的嫔妃,自打皇后去了,就协理着六宫之权。
赵淑妃和马妃虽给她帮手,但到底以她为首。
她克制着悲痛,对以杨崇华为首的几个阁臣道:“陛下殡天,此时当务之急乃是新君的归属,也免得引来朝廷动荡,社稷不安。还不知陛下龙御归天之时,可有留下遗诏?”
杨崇华目露哀痛,沉声道:“自是留了遗诏的。这份遗诏乃是陛下当着老臣与冯大人、费大人,及沈大人的面亲口所述,郑公公也在。由老臣亲笔所书,几位大人一一看过,方拟了诏书。”
冯成宝等人一一点头,郑安成也称是。
照这么来说,算是万无一失了,可不知为何五皇子心中总有一分不安稳的感觉,他下意识看向三皇子的侧脸。
三皇子长相俊秀,气质偏文弱。
不同于二皇子被人称极像嘉成帝,他是几个成年皇子中,最不像嘉成帝的。
反而肖母,像马妃。
不过三皇子却以博学多才而著称,不像二皇子走勋贵路线,他温文有礼,从来不摆架子,在一众文臣中风评极佳。
若论几位皇子中,除了二皇子以外,还有谁最可能登上皇位,也就是他了。
当然还有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妃赵淑妃,出身公侯之家,也就只比出身定国公府的钟贵妃差了那么一点。
可到底是东施效颦,一众开国勋臣都被二皇子给拉拢了,他们也就只能捡一些残羹剩菜。
未来大位的继承者到底是谁呢?
若是三哥,他的日子可能会好过许多。二哥因为他与三哥交好,一直对他横眉冷目,若是二哥的话,他的日子大抵会很难熬。
五皇子不禁又把目光投注在二皇子侧脸上,二皇子看似悲痛交加,眉间甚至有着焦虑,可隐隐似乎又有一丝得意。
得意?
五皇子以为自己看错,再去看却没有了,他又去看钟贵妃。
对方嘴角紧抿,似乎蕴藏了莫大悲痛,可目光极亮。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环视了一下整个殿中。
什么都看不出来。此时杨崇华等一干大臣已经进去取遗诏了,他目光停留在这几个大臣背影上,下意识问道:“谭首辅呢?父皇龙御归天,他身为首辅大臣,竟然不到?!”
殿中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紧跟着他之后,四皇子也提出这个疑问,同时又问起工部尚书马奇。
马奇也是阁臣之一,今日却也没到。
就在这时,五皇子看见三皇子突然转头看他,目中藏着厉芒。
这种目光是五皇子从未在三皇子身上见过的,他下意识愣住了。而此时杨崇华等人已经从内殿步了出来。
“谭首辅老毛病犯了,根本起不了榻。至于马大人,老臣等也是被宫里的诏令召入宫的,并不知晓为何没来,还得问问郑公公。”
郑安成面露遗憾之色,道:“马大人前几日在家中摔断了腿,此事陛下也是知晓的,所以未召其入宫。”
疑惑似乎得到了完美的解释,这种情形下再说其他的,就是质疑以杨崇华为首的一干老臣,甚至是质疑郑安成这个跟随嘉成帝多年的奴才。
四皇子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淑妃一个眼神制住。
这时,上面又起了其他变化。
杨崇华等人打开玉匣子,从里面取出遗诏。
几人一一看过后,将遗诏交予杨崇华之手,由他高居在上,展开遗诏,念道:“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不容一息有间,是以宵旰焦劳,无日不兢兢业业也……
“皇三子祁惠,秉性仁慈,扇枕温衾,孝感动天,先皇后于诸子之中,最为钟爱,恩逾常格,曾屡次提议将之记在名下,可惜适逢朝廷多事,先皇后驾鹤猝不及防,只能引以为憾。今朕传位于皇三子祁惠……”
当念到这里的时候,俯首拜于下侧的二皇子当即就想暴起,却被一旁的太监眼明手快按下了,只能听着杨崇华继续念下去。
“大学士杨崇华、冯成宝、费迁、沈学,器量纯全,志秉忠贞,安民察吏,洵为不世出之名臣,今特设四位顾命大臣,辅佐新帝。此四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四臣着配享太庙,以昭恩礼。其应行仪制,悉遵成典。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遗诏念完,殿中寂静一片。
马妃和三皇子露出不敢置信的无措表情,但旋即就恢复镇定。三皇子难掩激动地站起来,走出人群,在最前方行跪拜大礼。
“儿臣谨遵大行皇帝法旨。”
冯成宝等纷纷避让开来,等三皇子泣声接了旨。杨崇华才将遗诏置于条案之上,随冯成宝等人一同在三皇子身后跪下。
殿中乌鸦鸦跪了一片,唯有突然暴起的二皇子,显得格外突兀。
“杨崇华你这个老匹夫,合该是本皇子承继大位,为何会换了他!”
杨崇华从地上爬起来,难掩诧异地看着二皇子道:“二殿下当谨言慎行,遗诏乃是陛下亲口所述,诸位大臣亲耳听闻,共同验之。择三殿下即位,可不是老臣一个做臣子可干涉的。”
二皇子目眦欲裂,瞪视着杨崇华道貌岸然的老脸,心中的怒焰几欲爆炸,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就说这几个老匹夫为何会突然找上门联手,甚至事无巨细为他筹谋,他只当这几人不满父皇新政,才会生了不臣之心想拥立新君,谁曾想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着人布置好了一切,因为放心这些人,就安稳的待在府中,等待宫里宣召。是时诧异而来,遗诏颁出,顺理成章。
没想到这些人只是利用他,事到临头‘遗诏’上换了名字,而他竟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蠢货。
对了,还有郑安成。
二皇子刚望向郑安成,郑安成就老脸做尴尬状,道:“二皇子,老奴当时确实在场,可陛下口诉未来新君也确实是三皇子。您看您瞅着老奴作甚,老奴……”
二皇子大笑起来,状似癫狂:“好好好,你们可真好,竟是利用本皇子……”
他还欲说什么,却是被钟贵妃捂了嘴。
“小儿失言,还望诸位大人勿要见怪,他也是受不住陛下龙御归天的打击,才会如此!”
说着,她一面拉扯着二皇子往下跪,一面斥道:“你这痴儿,就算你接受不了你父皇的仙去,也不该有失仪范,还不快跪下,你要让你父皇在九泉之下也对你失望?”
“母妃!”二皇子不甘咆哮。
钟贵妃紧抿着嘴角,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隐忍。
二皇子当即宛如被冷水浇了也似,打了一个激灵。
是了,这事闹下去,首先他就逃不过众矢之的。
他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不然嘉成帝的突然病倒,被戒严的内城等等,这些都将成为他现成的罪行。
这些文官们既然敢这么做,肯定还有后手等着他,若是他道出真相,他们完全可以将脏水反泼在他的头上,而他们则是被逼无奈、含冤受辱,只等着临阵反戈的忠臣。
杨崇华等人背后代表着多大的势力,再没有人比二皇子更为清楚了。
几乎是半个朝堂的朝臣。
是时众口铄金,而他百口莫辩。一个弑君杀父的皇子,怎可能登上皇位,是时还是便宜了祁惠,还让他更为名正言顺。
此时此刻,二皇子终于体会到嘉成帝为何会痛恨这些文官了,都是道貌岸然的乱臣贼子!
二皇子被硬生生扯跪了下,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殿中没人在乎这母子二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新君的身上。
三皇子立在上首处,所有人都对他俯首下拜。
这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一时间意气风发,连被假死的嘉成帝都被他抛之脑后。至于遗诏上那四位顾命大臣,自然也被他暂时忽略。
其实这本不过是场交易,对于大臣们而言,一个母族不显,身单力薄的皇子,自然比拥有一众勋贵支持的皇子好把持,完全满足了他们继续把持朝纲的打算。
“诸位平身,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父皇的丧事……”三皇子目光沉痛的道。
二皇子匍匐在地,双手紧紧握成拳。
他不用慌张,他还有机会!失踪的父皇,还有那至今没找到的传国玉玺。他就不信他没找到,他们这些人就能找到!
天还没亮,整个京城便戒严了,宫里响起了丧钟,昭告着大行皇帝龙御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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