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纠葛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格外安静。
陆谨沉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红着一双眼睛低声下气地祈求她。
薛镜宁沉默了一瞬,开始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
陆谨沉猩红的双目涌上悲戚的绝望, 哑声道:“真的不行吗?”
此时, 他真的很像一个无措的小孩,面临被抛弃的命运。
然而没有人会怜惜他, 薛镜宁依旧在沉默地掰开他束缚着自己的手。
陆谨沉有得是力气让她动弹不得,只要他想, 薛镜宁用尽全身的力气都不足以掰开他分毫。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已经让薛镜宁受够了痛苦,不能再这样欺负她了。
他一点点地放松了钳制,任由她毫不留情地剥离。
随着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他留恋地掠过她的皓腕, 至此, 已经没有资格再碰她。
“天色晚了,你在这里再住一晚。”看着她利落离去的背影, 陆谨沉失声叫住她, “……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薛镜宁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压下那些软弱。
她知道现在不走就很难走了, 以后如果依旧留在他身边, 她不仅要若无其事地忘掉那些欺骗和伤害,还要继续忍受他心里有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卑微乞讨从秦之眉的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多余的“喜欢”。
绝不能、绝不能让自己那么下.贱……
“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她冷硬道。
“这也是你的家——”陆谨沉黯然。
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跟他完全划清了界限。
薛镜宁没有回头, 她抚着放在心口的和离书,提醒他:“我们已经和离了。”
陆谨沉心口一抽,被她猝不及防地刺了一刀,鲜血淋漓。
“可是,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他依旧执着地想留下她,忽地冒出了可怕的想法,顿时急道,“你是不是要去二皇子府?”
薛镜宁猛地转头,冷漠地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了最平淡也最伤人的话:“我不是你。”
她不会在自己心里还有他的时候和别人纠缠不清,哪怕她已经和离。
陆谨沉哑口无言,半晌,苦涩一笑。
“你要回薛府吗?我派人送你。”他忽然想起来了,她还有家人,这是他唯一欣慰的地方了。
至少她受了委屈还有地方可以去。
至少他想她的时候还有地方可以找。
薛镜宁不语,以沉默表示了她的拒绝。
“我明天会来收拾东西。”她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扭头往外走去,“希望你明天不在。”
陆谨沉怔在原地,一点一点的知道了剜心的滋味。
薛镜宁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从厨房回忘情轩的雪扇。
她问雪扇要不要跟她走。
雪扇不明所以,不过瞧着她认真的目光,立刻连连点头:“我是小姐的丫鬟,当然跟小姐走。”
她便把雪扇带上了。
侯府的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只有雪扇还是她的人。
直到两人出了府,雪扇才知道原来她的小姐竟然跟姑爷和离了。
她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原本还想好好追问一番,但是看见薛镜宁神色憔悴,好像已经不堪一击的样子,她连忙将所有的疑惑都咽进了肚子里。
小心翼翼问:“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去客栈。”经过刚刚那阵强装坚强,此时的薛镜宁已经没了气力,声音轻如蚊蚋,一阵夜风便吹散了。
雪扇奇道:“为什么不回家呢?”
她指的是薛府。
薛镜宁怔了怔,平静道:“我没有家了。”
从前,她有一个家,叫薛府。娘亲和太公仙逝后,那个家便不属于她了。
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家,叫忘情轩。
她开心地以为,这就是她的家了。
却没想到,忘情轩这三个字就是对她莫大的嘲讽。
“雪扇,我没有家了……”
“我怎么回家……”
“我没有家了啊……”
沙哑的哭腔伴随着喷薄而出的悲鸣,薛镜宁突然扶墙蹲下,捂着头痛苦地嘶吼。
“小姐!”雪扇吓坏了,连忙去扶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别哭了!小姐,你别哭了……”
“你让我哭会儿。”薛镜宁将头埋进膝盖里,“我就哭这一次了。”
在寂静的深夜,在四下无人的墙角,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次日,薛镜宁租了一辆马车,请了两个帮她搬东西的壮汉,再度来到侯府。
她在城外找了一处空置的院子租了下来,准备暂时住一段时间,雪扇留在那里打扫庭院,她则回来取东西。
那些嫁入侯府后添置的东西,特别是陆谨沉给她买的东西,她不准备带走,但是她带进来的,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她还是要拿回去的。
往后没有家了,她总得替自己好好打算。
经过了一晚上,她的情绪已经很平静了,而且她知道她昨天说了希望陆谨沉不在的话,他就一定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不担心今天还要面对陆谨沉。
来到侯府后,她先去拜别太公。
在这场决然的和离中,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觉得对不住太公。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她只好亲自来向太公道歉。
侯府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她与陆谨沉已经和离,见了她依旧恭敬地唤一声“小夫人”,她像往常一样毫无阻隔地来到了静心堂。
她抬眼看着静心堂的牌匾,想到了她回铎都后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如那日一样静悄悄的,里头浓浓的熏香透过门缝飘出几分香气来。
但是她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
她静立了一小会儿,便收起了伤感,推门进去。
此时已经过了吃早膳的时辰,太公应该已经消了食,在屋子里休息。
“太公。”她扬起一个笑,走向老人椅上躺着的陆太爷。
陆太爷本在阖眼休息,听到声音便高兴地睁了眼,笑道:“听说昨晚你和沉儿都没有在家安歇,今早又都没回来吃早膳,这会儿可知道回来啰。”
这些年轻夫妻们,自不像他这样的老骨头,他们漫天漫地都是去处。
况且,多一起出去玩玩也能增进感情,所以陆太爷的话并不是责备,反而是笑着打趣的口气。
薛镜宁一怔,她不知道陆谨沉昨晚也没在忘情轩住。
是终于跟她和离,去找秦之眉了么?
她不想再探究,只是看着太公道:“太公,镜宁有一件事要对太公说。”
陆太爷见她面容严肃,便收起了打趣的笑,拉着她在自己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好孩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尽管跟太公说,别憋在心里。”
薛镜宁不敢面对陆太爷慈爱的目光,不禁垂下了头,半晌,才轻声道:“太公,我、我与陆谨沉……和离了。”
……
“他这个混账!”听完薛镜宁压抑着情绪平静说出来的前因后果,陆太爷生气地直拍椅子。
其实,薛镜宁没有说太多,她原本只是准备以自己与陆谨沉性子不和的原因搪塞过去,但是陆太爷是何等精明人,一眼就戳破了她的谎。
在陆太爷的追问下,她不得不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
她想好聚好散,因此没有怨怼,没有愤怒,略去了陆谨沉对她的种种欺骗,也略去了他们成亲之后陆谨沉与秦之眉还有往来的事实,她只是告诉陆太爷,她发现陆谨沉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秦家的表姑娘,所以她准备退出。
放过陆谨沉,也放过自己。
至于陆谨沉准备怎么从大皇子手里夺回秦之眉,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陆太爷却是什么都明白了,这孩子有多喜欢他那个混账孙子,他看得一清二楚,能让她这么果断离开,必定已是失望透顶。
为什么会失望透顶,原因不言而喻了。
可怜这孩子言语间还在为他开脱。
“我马上让人把那个畜.生带回来!”太公又气又悲,眉头都皱在一块了。
“不用了太公,昨天晚上我和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薛镜宁站起来,俯着身子给太公顺气,“我今天来,是来拜别您的。我不希望您因为镜宁的事气坏了身子,也不希望您为了镜宁难过。如果是这样,镜宁也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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