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于是带着谢宜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把她搂在怀里讲了一会儿故事。过了约莫一刻,崔氏身边的大宫女进了屋,朝崔氏一福,递上了一封信。
“家里来的?”崔氏一壁接过,一壁随口问她。那宫女摇摇头:“陇南来的。”
崔氏不觉间双颊一红,心跳也有些乱。她存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将信拆开,里面是一行熟悉而潇洒的字:“一切安好,勿念。”
左下角是一枚殷红的方章,方章里拢着那个她不太有勇气多看的名字。
陇南,那并不是个好地方,贫瘠荒凉而且民风彪悍。以他的才华,去那里做官,大材小用了。
可那也有好处,那个地方总给人一种远离朝堂的感觉,似乎去了那里就晋升无望了。他会很快被洛安的同僚旧友遗忘掉,各种不利的谣传也会因此而迅速淡去,否则那么惊人的事情,保不齐就会兜不住,就会要了他的命。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又或许更久。
也说不准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了。
她已经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景象,场合年纪各不相同,但每每想到最后,总会变成同一个念头。
——能随便实现一个都好。
她想亲口告诉他,她恨太子,也恨那个太子妃的身份。但得以和他相识这件事,让她对那七年的压抑都有了感激。
阳春三月,太子太傅薛成上疏辞去一切官职爵位,皇帝劝解数次未果,只得准奏。
准奏的奏章发回薛府的当日,薛成遣散全部门生,翌日起称病不出。
这样的事情,在十余载前出过一次,出在皇长子的老师顾玉山身上。皇长子与废太子截然不同,二人的老师却殊途同归,事情禀进宫事,皇帝立在湖边沉默了良久,才叹出一句:“作孽啊……”
近来他愈发觉得愧对祖宗,愧对天下,愧对万民。因为他的儿孙们的事情,已经有太多的人遭遇不幸了。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皇帝,虽然盛世之中并无甚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建树,但他也自问还算个明君。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日渐年迈之时,落入无颜面对祖宗的境地。
他现下唯一的亡羊补牢的办法,大概便是趁自己尚还算耳聪目明之时,为大齐选一个足够贤明的储君了。
这个人选,必须才能品性为重,身份不那么重要,只要是谢氏一族的宗亲便好。若硬要再加一条,那大约是必须是他的晚辈,因为本朝没有立弟的先例。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要紧。
身份可以一步步提拔,但若才能品性不好……
大齐赌不起了。
洛安城南边的山脚下,谢迟正悠闲地在帐篷里教两个孩子认虫子。
“这个毛毛虫……爹也不知究竟叫什么,但是不要碰,不然碰过的地方就会起一排红疹。”
然后他又捏起一个碧绿:“这个是蚂蚱。”
元晋立刻两眼放光,连连拍手:“我知道蚂蚱!娘说蚂蚱可以吃!油炸着吃!”
谢迟:“……”
他忍了又忍才没在孩子面前调侃他们的母亲,一本正经地再指下一个:“这是知了。”
元晋蹦蹦跳跳:“这个也可以吃!也是炸着吃!”
“不不不,你说的那是炸知了猴,和这个不太一样。”谢迟严肃纠正,“这个学名叫蝉,就是……你们娘名字的那个蝉字。”
“咿……”元晋看着黑不溜秋的知了,嫌弃地背着手往后躲了躲,“娘才不长这样。”
谢迟拍他额头:“……娘当然不长这样,你娘多可爱啊!爹是在教你们认它而已!”
元显则一直在看一个竹制小笼里的虫子,见谢迟一直没说这个,着急地催问了起来:“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蛐蛐,你听说过斗蛐蛐没有?就是它。品质好的蛐蛐可能打了。”谢迟说得元显眼睛都亮了起来,正要问斗蛐蛐怎么玩,抬头一看刘双领进了帐。
“君侯。”刘双领一揖,带着几分忐忑道,“听说今儿个早朝上,陛下提了过继宗亲的事。”
谢迟点了点头:“应该的。陛下想立谁?”
“还没定,但是……陛下点了三十余位在朝中风评不错的宗亲,明日起轮流入朝听政。”
……三十多位?!
谢迟有点惊着了,然后反应过来:“有我?”
刘双领带着些许懵然点了点头:“有,还有和您相熟的几位世子。”
谢迟眉头一挑:“也有谢遇?”
刘双领又立刻摇头:“那倒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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