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 登基带来的琐事终于全都料理妥了。太上皇的三个女儿在礼部择定的吉日行完了长公主的册封礼,太上皇的嫔妃被送到了南边的行宫养老。只有操持后宫多年的贵太妃留在了宫里, 由新君奉养。
这天,宫里也恰好为简兰找到了家人。
奴籍里的人身份卑微, 不论在宫里还是府里都只能任人随意差遣,转手几次人就不太好找了。她还能找到一个,可以说是运气好得很。
人找到后,是周志才亲自来回的话。周志才说是找到了她的一个弟弟, 今年十七岁, 早年在皇城里头做些杂役, 后来因为人员变动被调去了粮仓, 就一直在粮仓卖力气。
至于名字,周志才说当年的名字已查不到了, 简兰又是年纪很小时就到了太妃身边, 想来她也不会记得,所以带进宫回话时, 报的还是他在粮仓的师傅给他起的那个名儿——刘健。
皇后娘娘看了这个名字,说陛下既然给减兰赐姓简了, 弟弟应该也该跟着这个姓。可是“简健”听起来又太拗口,皇后娘娘想了想,便给改了个“简康”。
“姐弟俩失散这么多年,日后好日子来了,健健康康的过最要紧。”这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简兰便在当日傍晚去长秋宫问安时见到了简康。粮仓的差事可想而知不是什么美差,简康整个人都瘦得很。简兰一见他便差点哭出来, 叶蝉攥了攥她的手:“别难过。陛下说了,先让他在宫里住下,好好调养几个月再在外头赐府。他还年轻,身子容易养回来,你放心。”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简康坐在两步外的椅子上低头搓着衣袖,一声也不敢吭。直到最后,叶蝉跟他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开口时,简康才迟疑着问:“我能……时常见到姐姐吗?”
“不能。”简兰立刻道,顿了顿,又闷闷地解释说,“我住在后宫,你常进来不好。”
叶蝉一喟:“能的。他要见你,你差人来跟我回个话便是。咱们后宫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不拘那么多虚礼了。”
谢迟的心全都让她占了,简兰和简康姐弟相见她怎么用男女大防拦着?抬抬手对谁都好。
姐弟两个都面露喜色,简康低着头挣扎了一会儿,又问:“我自己偷偷的认过字,我可以……读书吗?”
“可以。”叶蝉抿笑,“我会让宫人寻些书给你,有不明白的地方,让我兄长教你。”
叶正最近也忙起来了,被谢迟放到了户部,然后天天被扣在紫宸殿里翻账本。昨天傍晚她闲得没事,去紫宸殿找谢迟一起吃点心,一进殿门就看到叶正在侧殿里顶着两眼乌青正忙。
她因此埋怨了谢迟,说:“你用我哥用得挺狠啊!”
谢迟还喊冤,辩解说:“我没想让他这么拼命,他自己非说要早点理完早点回府陪妻儿。”
——所以叶蝉就想,简康若能拿着书请教叶正些问题,也正好帮他放松放松。
说起简康,她还有点庆幸。周志才最初说找到了简兰的弟弟时,叶蝉一度很忐忑,一来她担心这弟弟不是真弟弟,是有人顶替,二来怕这弟弟受苦多年突然被抬起来会变成个纨绔子弟,日后成了简兰的麻烦。现下,这第一条在见到简康时就打消了——姐弟俩长得真像!第二条她也初步放了心,简康在宫里的这大半日里见了这么多好东西,提的要求却只是读书,看来品性不会太坏。
简康不出问题,简兰日后便也能好好的。
叶蝉现下自己没什么可求的了,就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与此同时,谢迟在紫宸殿设宴,叫上了谢逐谢追谢逢,算一起给张子适接风。
临开宴之前他想让人去叫叶正一起来用来着,结果刘双领压音回说叶公子刚忙完了一阵,刚睡下,谢迟便只好由着他先睡。
他也怕把叶正累坏。叶正万一累坏了,小知了得咬死他!
于是内殿里直接开了席,谢迟没留任何一个宫人在殿中侍奉,氛围便还算轻松。
虽然四个人都仍是一口一个“陛下”的叫他,但这在谢迟的理解范围之内,他也不至于非追着一个称呼钻牛角尖说你是不是成心疏远我。他真正在意的是相处间几人的态度,谢逐和以前一样上桌就要跟他喝,他心情就很好。
不过他实在不敢跟谢逐多喝,谢逐这两年酒量长得太猛,真跟他喝到尽兴他明天怕是要说着胡话上朝。
是以酒过三巡,谢迟就气虚地把谢逐劝住了:“咱吃点再喝,吃点再喝……”
谢逐点头笑应了一声,搁下酒杯便端碗喝了口豆腐羹。细软的豆腐混着鱼糜、蛋花一起滑过喉咙,令谢逐腹中一暖。
谢迟深感逃过一劫,夹起个葱爆虾仁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就又顺手给谢逢夹了一个。
谢逢颔了颔首:“谢陛下。”
“……”谢迟蓦地心里一堵,递到谢逢碟子里但还没松开的筷子一转,就把虾仁撂进了自己碟子里。
气氛便一下子不对了。
谢逢面色骤白,僵了一僵,起身下拜:“陛下恕罪。”
他其实有些茫然,并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八年前也一样,他在茫然中被押回了洛安,在茫然中被扔进了诏狱,然后就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丢了爵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想要问罪,他是无力反抗、甚至没有机会解释的。
这是谢逢在过去的八年里最大的体会。
“谢逢你……”谢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心里一股无名火想发又发不出来,因为他无比清楚谢逢为什么会这样。
他积着满心的郁气按了半天眉心,然后伸手拉谢逢:“你起来,别这样。”
谢逢心神不宁地坐回去,谢迟又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已经藏了很久的话:“是不是我当了皇帝,你们就都不拿我当兄弟了?”
四人怔然相望,谢迟苦笑着喝了盅酒。
谢逢局促道:“陛下,臣……”
谢迟咣地放下酒盅抬眸扫去,谢逢的话又噎回了嗓子里。
还没法跟他生气……
谢迟咬牙,拿了个干净的空碗拍到谢逢面前,接着便倒酒:“喝!”
当天晚上,谢迟一进长秋宫,叶蝉就发觉他喝高了,而且巨委屈。
因为他一上床就栽过来抱住了她。
“……”叶蝉怔怔然,“怎么啦?”
谢迟拥着她闭着眼睛,静了半晌,道:“我把谢逢灌醉了。”
“……你把他灌醉干什么?”叶蝉皱眉,“喝醉了再一路颠簸回府,明天可要难受上一整天了!”
谢迟摇摇头:“我让他睡在紫宸殿了。”
那你倒很贴心……
叶蝉无奈,先吩咐周志才去吩咐御膳房备些粥和清汤面一类吃着舒服的东西,方便谢逢醒酒后吃,然后又细细地问谢迟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迟心里真的苦。打从叶蝉有孕之后,他怕扰她安胎,就再没在睡前跟她说过任何糟心的事情。但今天,他忍不住地全都说了。
叶蝉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谢迟的那种悲愤和无力。他无力于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样的困局,因为这身份的差别已经放在这里了。
于是,叶蝉也沉郁了半晌。
他们几个原本的关系有多好,她也清楚。尤其是谢逢,在谢迟眼里就跟亲弟弟差不多。
谢逢落难的这些年,也是各家一起帮衬着。这帮衬可不仅是给钱,他们几个兄弟也都时常去他府里走动,好让他心情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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