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 平康坊,醉香楼。
一位“贵客”的到来令众人都有点慌。
客人们虽觉得事不关己但也不敢贸然招惹是非, 都躲在屋里静听着动静。楼里的老鸨和打手们可都吓坏了,瑟缩楼门口半晌也没人敢进去, 全都有一头撞死的心。
而“贵客”本尊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他坐在一楼的厅中,一碗接一碗地饮着酒,直至酒坛尽空, 他才终于扬音喝了一声:“添酒来!”
门口几人几度推搡, 最后是老鸨捧着酒坛壮着胆子进了屋, 哆哆嗦嗦地堆笑道:“卓将军……”
卓宁没有理她, 一把将酒坛拎在了手里,倒满一碗便又豪饮起来。
老鸨快被他逼疯了, 踟蹰须臾, 觉得今儿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主动道:“将军, 当、当年的事,您大人有大量……”
话未说完, 卓宁一记眼风划过,令老鸨一下噎了声。
那一缕冷厉却转而化为冷笑。他摇摇头,信手将碗搁在桌上:“我没心情找你算账。”
老鸨骤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又问:“那您……您若想找个姑娘陪您,我们这儿的花魁……都有空……”
没空也得腾出空!这位将军他可是配着剑来的!
可卓宁又摇摇头, 语声散漫:“我只想自己喝会儿酒,谁也别来烦我。”
老鸨真是快哭了,苦着脸道:“我们这地方……您喝酒……”
卓宁淡瞟着她:“醉香楼的酒,不都是洛安数一数二的好酒么?”说着,他悠长地缓了口气,“再说,故地重游,也别有一番意趣。”
他倒是喝多了,身份又今非昔比。听他这么说,老鸨终于再不敢言,闷着头走了。
卓宁的目光上移,一寸寸地欣赏着这楼中的景色,心中怅然若失。
他目下在专门接待男客的楼里,不过这楼论构造和他先前待的地方差不多,他在这里,能轻松地回忆起当年的一点一滴。
他念书给她听、舞剑给她看,因为她来的时候他总是很开心,他也希望她能高兴。
可是,她是皇妃……
她看到他受伤了,就给他买药。听说他吃得不好,就每次来都叫一桌子菜,然后看着他吃。
他还帮她办过一件事,查一个宦官是哪个府的人。那件事后来牵出好大一桩案子,当时想买他回去的谢连,在去年被问了斩。
这些事他都记得。他曾也想过,若能跟她白头到老,这些都会是说起来很有趣的话题。
可是,她是皇妃。
他早就说过他喜欢她,当时她不愿接受。她说他还小,他心中的感情和他所以为的不同,后来被他磨得没办法了,她便说要他去看看大千世界,等他长大了才可以说这件事。
可是,现在他长大了,她成了皇妃。
卓宁从来都没有这样彷徨过。在军中的那些日子,他虽然并无底气说自己一定能活到最后,但他会迫切地、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可是现在,他却不知明天该盼着什么。
——而他在青楼中的这一切举动,在翌日早朝时,就被御史写进了参奏。
谢迟在早朝上听御史告状时心情很复杂,虽然暂且把这事压下了没提,心里却还是有点生气的。
怎么说呢,他理解这些年轻将领放荡不羁,可这位卓将军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按本朝律例,官员是不允许去嫖|妓的,但一般而言,若愿意在自己府里养几个家妓,但凡没闹出大乱子,朝廷也不管。
至于去平康坊那种地方偷腥的,谢迟觉得也不是没有,不过可想而知没人会穿官服。到了地方闷头进屋找乐子去,谁知道你在那儿啊?
卓宁倒好,宫宴散后穿着一袭甲胄就去了,他又是刚立了战功回来的将领,可想而知会被人盯上。
谢迟于是自己在殿里生了会儿闷气,然后着人把卓宁押进了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卓宁跪在地上,一个字都没说。
“宝亲王打你三十军棍,真是打得轻了!”谢迟怒道。
卓宁磕了个头:“那请陛下把臣打死。”
“……?”谢迟噎了一下。不是因为卓宁抬杠,而是因为他发现,卓宁这话好像并不是抬杠。
他似乎是认真的。他眼底一片黯淡,语气也颓丧无比。这端然不是年轻将领意气风发时该有的情绪,一时竟让谢迟的火气无处可发。
谢迟锁了锁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语中一顿,又道,“若此事事出有因,你告诉朕。”
卓宁摇头:“没有。臣只是……”
“你若欺君,就又是另一条罪了。”皇帝截住了他的声音。
卓宁嗓中卡了一下,知道敷衍不过去,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怎么告诉陛下自己喜欢上了一位皇妃呢?若能说成一厢情愿,或许不打紧。可是,昨天原该是他和容妃第一次见面,他没有办法向陛下解释,自己为何会与容妃是旧识,又为何会为了她而奋战多年。
他更没有办法告诉他,是容妃去青楼为他赎的身。这些都会害死她的,他一句话都不能说。
殿中于是寂静了一会儿,卓宁沙哑道:“臣……再去征战前,有一位喜欢的姑娘。臣这几年,都是为了娶她,才格外拼命。”
谢迟点了点头,睃着他道:“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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