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从紫荆关出来的几方人马在城外长亭分道扬镳, 太子一行直返京城, 卫简和符昂将军返回北军大营,而沈舒南则前往同州城。林骁站在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内, 瞬间觉得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果然啊,他还是最适合领兵打仗, 如果天天面对太子或者皇上,恐怕得天天胸闷气短落下毛病。
然而,林骁这边得了自在,同州城里却有人真的落下了毛病, 而且这毛病还来的异常凶猛,不多久人就殁了。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山西粮道署的主官,常奕。
彭林彭统领驾着马车在城外迎到沈舒南,待他一上车坐定就立刻告知他此事。
“意外落水?”沈舒南闻言蹙眉,“你可是详情?”
沈舒南在临行前曾交代过,要注意常奕的行踪, 现在人死了, 彭林不由觉得失职, “前日傍晚西城仓突然走水,常奕匆匆赶过去指挥仓吏们扑火, 仓库旁不远就是通渠, 当时现场杂乱,等发现的时候, 常奕已经落了水,幸而及时救了上来。据方林说,常奕虽然呛了不少水,但在他探来,胸腹的充水并不至于丧命。但是等人送回府,据说当晚就高热不退,昨儿晌午不到,常府就挂了白。”
以方林的能力,沈舒南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常奕的死,是灭口,还是另有隐情。
“另外还有个情况。”彭林继续道:“您让咱们留意城里几大米粮行的东家,您不在这几日,宏源、隆盛、日盛和、嘉昌、永丰五个最大米粮行的东家先后聚了三次,虽然没有听到具体谈些什么,但气氛并不是很好,几个人来去都是脸色凝重。此外,宏源的东家洪焘还私下请了廖巡抚身边的谭师爷吃了次酒,在兰轩阁。”
沈舒南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怎么,兰轩阁有问题?”
彭林面色微沉,“烟花之地虽护院不少,但兰轩阁的守卫未免太周密森严了,稍不注意便会打草惊蛇,为了避免被察觉,咱们这才没有轻举妄动。”
沈舒南忽然想到卫简的耳提面命,叮嘱他切不可将人逼得狗急跳墙。莫非,这兰轩阁便是卫简口中所说的,廖洪宣在山西地界上的势力人脉?
“彭统领不必自责,这里毕竟不是京城,能掌握到这些情况已属不易。”沈舒南宽慰道,又问道:“那洪焘请谭师爷吃酒,是在五大米粮行东家聚头之前,还是之后?”
彭林有些意外沈舒南的问话,仔细想了想,道:“是在第二次和第三次聚头之间。”
“这期间他们五人可曾和常奕私下里见过面?”
彭林早将汇总到他手里的行踪消息记得烂熟,“的确见过,就在他们第一次聚头的前一天下晌,常奕早早离开衙门,回府前去了趟宏源米行,洪焘恰好在店里。”
恰好?恐怕没这么凑巧。
“大人,您是怀疑——”
沈舒南自然听得懂彭统领话里的未尽之意,却微微摇了摇头,“还只是胡乱猜测而已,想要查明真相,还得抓紧常奕这条线。先不回驿馆了,直接去督抚衙门。”
回同州城这一路赶得并不急,因而沈舒南的状态尚好,看着并无疲累之感,彭林便歇了劝说的心思,马车直接驱往督抚衙门。
早前沈舒南离开同州城后,常奕寻不到他,接连打听了好几次,随后廖巡抚也派谭师爷来问过两次,都被彭林用访友这种一听就是借口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此时登门,想也知道少不得要坐冷板凳。
果不其然,在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廖洪宣才姗姗而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这两日公务格外繁忙,让沈大人久等了。”
沈舒南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浑然不将廖巡抚的话里有话放在心上,道了两声客气后随着他落了座,也不拐弯抹角,直表来意。
廖洪宣端着茶,右手捏着茶盖轻轻拨弄着,脸色有些沉,“你想调查常奕的命案?”
“正是,还请廖大人成全。”沈舒南道。
廖洪宣将手里的茶碗撂到桌上,发出一道不小的声响,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开口道:“沈大人,你虽奉旨督办北军军粮,可不管是论级别,还是论职权,都没有立场来插手此事?更何况,常奕是失足落水后风寒入体而亡,纯属意外,在场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你却要立案调查,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现下战事正紧,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正经公务上要紧,若耽误了正事,皇上怪罪下来,恐怕谁也承担不起!”
“廖大人所言极是。”沈舒南很是受教地点了点头,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实不瞒大人,下官前几日匆匆离开同州城,其实并非是为了访友,而是另有重要的差事要去办。”
重要的差事?还不能对人明言?廖洪宣眼皮一阵发跳,稍稍有些心慌地看向沈舒南。
“承蒙陛下信任,委以重担,为办事便利,下官暂时没有表明身份,还请廖大人见谅。”说罢,沈舒南站起身,从腰间拿出一方腰牌郑重地亮明了身份。
钦差腰牌?!
最不想面对的情形出现在眼前,廖洪宣惊诧地瞪了瞪眼睛,丝毫不该怠慢地起身行大礼,见钦差腰牌如见圣上。
沈舒南反手将腰牌收起,上前两步将廖巡抚扶了起来,“巡抚大人快快请起,这次奉皇上口谕出来办差,若非事出突然,下官也不会来惊扰大人!”
堂堂一钦差,若真的来去无声、不惊不扰的,他这个巡抚更要后怕不已了。
“沈大人客气,早前不知情多有冒犯,还请沈大人你莫要介怀啊!”
沈舒南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廖大人您也是公事公办,何来冒犯一说。只是,常奕之事,下官尚有疑惑之处,不查明唯恐会影响后续的督粮事务。”
廖洪宣心有不愿,可脸面上又不方便显现,碍于沈舒南的钦差身份,只得当即应下,并提出让提刑司并同州府协助,沈舒南从善如流地接受下来。
婉拒了廖巡抚的留膳,沈舒南出来后直奔驿馆,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只见侍卫方林神色匆匆地迎了上来,低声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沈舒南一愣,飞快和彭林对视了一眼,问:“是哪位?”
方林作为公主府资历颇深的侍卫,年节的宫宴没少陪公主和世子爷进宫,因而对宫里的几位大太监还是脸熟的,回道:“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马公公。”
“马晖马公公?”
方林听沈舒南这么问,猜想他应该对马公公也有所耳闻,遂点了点头,“正是。”
沈舒南屏住了一口气,片刻不敢耽搁地往里走去。
这位马公公的名号沈舒南的确有所耳闻,据说当年今上靖难勤王之时,马晖常随身侧,三次救驾有功,更是创下了不少的军功,若非身份所累,早已封侯拜将。现身居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众人皆道下一任的掌印太监必是他无疑。
这次竟能惊动他亲自前来同州城,可见事情之重要程度。
“沈大人,请先接陛下口谕。”马晖从王府到皇宫,四十来年别的不说,记人脸的功夫可说是练得如火纯青了,对广阳公主府的侍卫方林不仅记得住脸,甚至还叫得出他的名字,知他会向沈舒南道明自己的身份,故而这会儿也不赘言了,直接宣读了弘景帝的口谕。
房中其他人早已摒退,沈舒南听完口谕的内容一时有些出神,忽的一双手伸过来虚扶了一把他的胳膊,这才回过神,面色稍赧地领旨谢恩,起身将马公公让入了座。
桌上放着一壶热茶并两碟茶点,都是偏北地口味,想来应该是方林让人准备的,不愧是公主府调-教出来的人。
马公公心里发了通感慨,想到临行前皇上的嘱咐,对沈舒南的态度少了几分端矜,颇为随和,若是被平素里那些和他打交道的朝臣们发现,定会觉得太阳是打西头出来了。
奈何沈舒南与马公公素未蒙面,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位本就是随和的人。
“公公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查到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恰能派上用场。”详细听完马公公的话,得知皇上的圣意,沈舒南心中一喜,“公公先在此歇息两日,我这就去写折子,劳烦公公代为上呈。”
马公公看着比沈舒南还要清瘦两分,但精神头儿看着比他还要好,可见功夫底子不薄,知他也是刚从紫荆关赶回来,便不想将人逼得太紧,道:“两日就不必了,咱家歇息一晚,明日午后启程赶回宫中复命。沈大人身兼重任,劳心劳力的同时,也要兼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多谢公公关怀,我定会注意。”沈舒南眼瞧着马公公将两碟点心就着茶水吃得干干净净,忙让候在门外的彭统领命厨房传膳。
连茶点都准备得得当,菜饭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在饭桌上,沈舒南再次被马公公的饭量给惊艳了一把。忽的就想起了卫简。
莫非打过仗的人吃饭都是这个饭量?
汤足饭饱,马公公起身前去客房歇息,沈舒南终于也能好好喘口气。但一想到皇上的口谕内容,又不敢耽搁地来到了书房。
沈舒南这边马不停蹄地开始写折子,可放过这边,马公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端来了温水伺候着洗漱,因无旁人在,不遮心性地笑嘻嘻道:“师父,这位沈大人确是长得够俊的,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有学问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什么什么华的!”
“那叫腹有诗书气自华!”马公公把擦完脸的布巾呼到他脸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难得啊,七个字里还记住了一个!”
今上登基后在宫中增开了内学馆,专门教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们识字,这等恩赏前所未有,是以虽然还要兼顾本职差事,宫婢和太监们还是挤出半天的时间轮着去内学馆学习。
当然,在内学馆里识字的也并不都是自愿的,譬如小福子这种,纯粹是被他师父逼着去的。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好在人够机灵,心思也够通透,最主要的是口风紧,小小年纪就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小福子早就习惯了自己师父的嘲讽,丝毫不当回事地扔下布巾帮着他更衣,低声道:“师父,宫里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是这位沈大人被小七爷给瞧上了,俩人关系好着呢!小七爷想来喜欢美人,现在一看,沈大人确是容貌气质都这个!”
说罢,竖了竖大拇指。
冯公公目光一沉,“宫里传得厉害?可知这风言风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小福子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道:“私底下不少人都悄悄议论过,最先好像是朝会上当值的小黄门听大人们退朝后私下里议论的。师父,咱们要提醒一下?”
马公公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左右都是些背地里的闲话,多此一举反而容易得到反效果,你且暗中关注着便是。”
小福子应下,见师父脸色又恢复如常,忍不住好奇心打听:“师父,您说小七爷真的……”
小七爷出身好,家世好,相貌好,身手好,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对面皮好的特别不择食,弄得京中勋贵之家避而远之,这不,都二十好几了,连门亲都没定上。这回跟沈舒南沈大人的事儿更是私下里被传得沸沸扬扬,难道广阳公主和庆国公府真就这么放纵小七爷胡闹?这位爷可是卫驸马的独苗苗哟!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公公瞥了眼自己小徒弟皱着的一张巴掌脸,心里叹了口气,叮嘱道:“真的假的对咱们来说都不重要,端看那位爷高兴。你呀,就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交代你的事仔细留意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告诉我。”
小福子连忙应下,待师父上床躺好后将床幔拉好,自己爬上了靠窗的笑软榻。院子里有广阳公主府的侍卫们当值,他也能放心补个安稳觉。
这边师徒俩补觉,书房这边沈舒南仍在奋笔疾书,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详细地陈述了一番,并给出了配合皇上计策的具体方法。
“大人,提刑司和府衙的人过来求见。”
沈舒南的折子刚写完,手里的笔还没放下呢,就听到门外响起方林的声音,想了想,道:“让他们在前厅等候,我稍后就来。”
方林在门外应了声,前去通报,沈舒南不慌不忙地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官服,出门的时候将彭统领喊来,把折子塞给了他。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彭统领已经习惯了替这位沈大人保管贵重物品,譬如钦差腰牌,譬如奏折。
领着一份月银替两三家打工,彭统领决定这次回去之后要向世子爷讨红封。
***
因为沈舒南不想大张旗鼓地公开身份,是以山西提刑司派来了个正五品的佥事,同州府衙派了个正对口的七品推官过来协助他办案。但两家的主官都让他们捎来了话儿,若有需要,定竭力配合。
沈舒南也没诸多要求,只让他们各自带两名衙役明日一早在南城码头会合。两人心有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应承下来后便告辞去了。
马公公这次是微服而来,身边就只带了小福子一个人,驿馆里眼多嘴杂,他便打着沈舒南远亲的旗号过来探望,当晚又一起用了晚膳,沈舒南自年少开始游历在外,对北地的风土人情也有了解,两人相谈甚欢,临分开前,沈舒南将寄放在彭统领那里的奏折郑重交给了马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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