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适心痛不已,至今未再续弦,只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仕途和一双儿女上。
他于前年升了泉州知府,想把儿女带在身边,只是兄妹俩年纪尚幼,如何经得起千里跋涉的辛苦?福建潮湿温暖,孩子若是水土不服,无法适应怎么办?想把儿女留在京城,可他没有续弦,两个孩儿谁来照顾?
左右为难之际,叶适的亲姑母,建宁伯府的太夫人商量他,暂时把叶鸿煊和叶棠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叶适考虑再三,终是应允,留下一双稚子,自己只身去了任上。
人在经历痛苦后才能长大,在经历了母亲骤逝,父亲上任之后,六岁的叶鸿煊一夜之间懂事了,待妹妹亦兄亦父,全心全意护着叶棠。
叶鸿煊扫了一眼屋内服侍的众人,道:“你们用心服侍着,若大小姐有什么差池,甭管老的少的,有体面没体面的,统统撵了出去。”话到最后,他语气一沉,骤然严厉起来。
众仆妇个个小心翼翼地应喏。
叶鸿煊满意地“嗯”了一声,道:“这几日你们也辛苦,等会到账上多领一个月月钱。”
“多谢大少爷!”
叶棠不禁暗叹,这算不算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没想到这小正太深谙恩威并施之道。
叶鸿煊又摸了摸叶棠的额头,这才出了内室。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叶棠吩咐赵妈妈:“给我更衣,我一会儿要去给姑祖母请安。”
“太夫人免了您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等好利落了,再去不迟。”赵妈妈劝道。
“无碍,我躺了这几日,越躺越乏。既已大好,去给姑祖母问安,也好让老人家放心。你挑个人跟我去宜年居,先让人去报一声。”
赵妈妈知道叶棠自小有主意,遂不再劝。
建宁伯府姓岳,祖上追随过本朝的太祖皇帝,因功受封伯爵,世代承袭。
在扔个砖头能砸倒一片公侯伯爵的天子脚下,算不得炙手可热的顶级名门,但却是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功臣。至今祠堂里还供着当初封爵的丹书铁券,据说上头还有太祖皇帝的亲笔呢。
不要以为有了爵位就等于端着金饭碗,百多年过去了,多少开国功臣都因各种罪名而被夺券掳爵。即使后来的新帝登基,为显仁慈,酌情起复一些因为擦边球而被连累的炮灰爵家,那也已是元气大伤,再也不复当初的光景。
而建宁伯府则是为数不多的保存下来的世袭罔替的勋贵世家。
现任建宁伯岳庭君就是岳家的长房长子,也是太夫人唯一的儿子。除长房外,还有二房、三房、四房,建宁伯府的府邸是当初太祖皇帝御赐,虽然早已分家,但岳家四房仍然群居在一起,占据了整个胡同。
伯府占地面积广,重楼叠院,花林繁多,姹紫嫣红,亭台楼阁不计其数,甚至从什刹海引来活水曰碧漪湖。
叶棠一路行来,所见仆妇无论年少,俱是穿着体面,忙而不乱。见到她,立刻退避一旁行礼,让人感受到岳家底蕴之深厚,家族之昌盛。
自老伯爷去世之后,太夫人便搬离了正院,住到了宜年居。叶棠住的清涟院离此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宜年居正房五间,正中挂着湘妃竹帘,早有小丫鬟打了帘,叶棠带着玉簪进了厅堂。雨过天青的鲛纱帷帐,仿佛阻隔了外面的暑热,带来一片隐隐的阴凉。
西梢间书房内,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正运笔如飞,听到禀报,她抬起头,一双眼睛湛然有神,亲切和气却又稳重威仪。
叶棠才一屈膝,就被她亲手携了起来,拉着坐在她身边:“我的儿,孝顺不在这上头,今日可大好了?”
建宁伯太夫人只育有一子,另有庶子三老爷岳庭辉和庶女六姑奶奶岳珊。
孙辈共有十一人,全是男孩。物以稀为贵,太夫人对叶棠这个侄孙女格外稀罕,加上她是女孩儿,溺爱起来没什么负担。
太夫人满头黑发,面容端方,抚摸着她的脸颊,细细碎碎地问着话:“昨晚睡得安不安稳?”“夜里起来几次?”“早上什么时辰醒的?吃了些什么?”……
叶棠一一回答。
太夫人见她精神好转,这才展颜笑着嘱咐她:“以后万不敢再吃冰碗了,不是玩的。”
叶棠这次就是因为吃了凉食,闹了肚子,继而发热的。
“是,让姑祖母担心了。”叶棠说着看向书案上的宣纸,叹道:“您的字写得真好!”语气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欣羡。
不是她拍马屁,太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却造诣颇深,那字既有女子的婉约,又有男子洒脱昂扬的风骨……叶棠觉得自己就是练三十年,也未必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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