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难断宗亲事,穷乡里人杰露峥嵘
关小二回家后,关太太问,“不是说了叫你回家吃饭么?”
关小二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愁色,望着母亲,道,“娘亲,你不知道林小四多可怜。他病的都下不来床了,午饭就吃了这么两小口。”关小二比划着,还叹口气,“我陪他说说话,瞧着他还开心些。”
关太太想到林靖那帝都出名的病秧子身体,还有林靖瘦瘦小小的模样,心下也生出几丝怜悯,道,“好了,你陪陪他,也尽了朋友的意思。”又问在林家吃的可好。
关小二笑,“林小四自己使着一个厨子,还是太后娘娘给他的呢。烧的菜,比咱家的厨子都强。我吃了三碗饭,喝了一碗汤,还给林小四笑话了一回。他又送了我点心吃。”又给母亲看林靖送他的两匣子点心。
关太太见儿子精神雀跃,知道没跟林家小四吵架,也乐意叫儿子多交上几个朋友,笑道,“那就好,你们既是朋友,便要彼此相让。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还打架什么的。”
关小二拍拍小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道,“他病成那样了,我怎么会跟他吵,都让着他哩。”
关太太又夸赞了小儿子几句,便让关小二去念书了。
林腾很顺利的做了太子伴读,二老太太喜上眉梢,便是脑袋向来昏馈的二太爷也乐呵了好几天。二老太太早给二太爷打了预防针,眼瞅着孙子的前程都有了的,全托林翊厚道,不然旁支这么些孩子,哪儿就挑不出个比林腾强的呢。还是林翊不记旧恨,有这机会,才令林腾顶了林靖的缺。这下子,林腾的前程算是定了的。
二老太太又扯出死去的大伯子林老公爷拿出来说,“当初大哥在的时候,是怎么对咱们的。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拿大头,大哥怕咱们日子过不好,倒还私下把自己的两个庄子给了咱们。你再想想,翊哥儿对咱家腾儿、对你这个二叔,究竟如何,你心里没数?”
“听人家三句半话,便软了耳朵,分不轻谁近谁远。”二老太太叹口气,“咱们也得知足呢。”
二太爷给二老太太说的羞愧至极,十分不好意思的跟妻子保证,再不会亲近那些小人。二老太太又令丫环找出体己的好料子,命丫环给林腾送去,做衣裳穿。
老夫妻两个说了好久的私房话,二老太太才稍稍放心,不过,依旧是叫来二太爷的小厮吩咐一声,以求万无一失。越氏把丑话都说出来了,如果这死老头子再去作死,彻底得罪了本家,难免连累孙子的前程。
而且,二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本家对他家百般照顾提拔,没有半分不好,何必非要上赶着找死呢,又不是活腻了。
二老太太正在欢喜林腾的事,听到丫环轻声回禀,抬眼见二媳妇王氏挽着孙子林朦的手进来请安。
二老太太当家作主多年,即使现在,二老太太在家里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人物。王氏所来,自然不只是为了给公婆请安。带着儿子行了礼,王氏才说出自己的小算盘,道,“朦哥儿这些天跟着先生念书,我考校他,总觉着长进不大。瞧他平日里念书也算勤恳,这样一直无所长进,媳妇心里焦的跟什么似的。”
二老太太何等精明人,先令丫环拿了糕给孙子吃,打发孙子出去玩儿,才与儿媳妇王氏道,“行了,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先时腾哥儿也是跟着许先生念书,怎么倒没听腾哥儿抱怨过先生不好啥的。朦哥儿刚进学,启蒙而已,许先生正经举人,做启蒙先生足够,你不用东挑西捡的。腾哥儿这就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一家子的体面。公府里靖哥儿的身子不大舒坦,这几日停了功课养身子呢。你做二堂嫂的,若有心,不如去那府里瞧一瞧靖哥儿的身子,以后也好开口。”她渐渐老了,何况家里有这不省心的夯货要管着。儿子们各有差事,二老太太是希望媳妇们能顶起内宅的门户来。大媳妇孔氏,自恃姓孔,千年前有个了不起的祖宗——孔圣人,因此,干什么都端着三分。叫她去公府讨好越氏,那是做梦。
如今二媳妇王氏是瞧着林腾的好处眼红了,也准备着叫儿子林朦到公府沾光去。只是不晓得婆婆的意思,故来先探婆婆口风。
二老太太这样一点,王氏立刻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媳是笨了的,竟不知靖哥儿身子不好。媳妇这就打点些东西,过去瞧一瞧靖哥儿。虽说公府里见惯了好的,我的东西也不一定入公府的眼,到底是咱们的心意呢。”
最后一句,倒似要跟她讨东西似的。二老太太一笑,只作听不懂,道,“翊哥儿媳妇断不是这种眼皮子浅的人,你去就去。在你大嫂跟前,稳重些才好。”越氏到底国公夫人,出身也好,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便是二老太太对越氏,也有三分客气。
王氏清清脆脆的应下,又叫着林朦,与她一道去公府探病。
见二媳妇精神伶俐的去了,二老太太心想,王氏这一去,事不一定能成。林腾刚做了太子伴读,王氏这样急不可耐的凑上去,本家不会这样予取予求的。不过,让王氏碰一碰壁也好。待王氏碰了壁,日后她将林朦送进公府,才能显出她老太太的手段。如王氏这等精明的媳妇,才能对她更为恭敬呢。
按下心思,二老太太轻叹,大媳妇清高的过分,二媳妇又势力的过头,三媳妇唉……实在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王氏上门儿拜访,又是打着探病的名头儿,越氏也不能不见。
王氏说的亲热,道,“我方知靖哥儿身子不适,真是急煞个人呢。收拾了几样补品,给靖哥儿送来,能用上给靖哥儿补补身子,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越氏淡淡的笑,“二弟妹有心了。”
王氏又问,“靖哥儿还养的,要不,叫朦儿瞧瞧他四叔去?也给他四叔请安。”
林腾之母孔氏举手投足带着清高,越氏很有些不喜,孔圣人是圣人,你孔氏只不过八百年前有个圣人祖宗而已,自己又不是圣人,至于摆出那等架子么?如今,跟王氏一打交道,越氏深深觉着,还是孔氏省心些。越氏抿嘴一笑,道,“真是不巧了,刚刚我才令福儿去问过,四叔正睡着呢。唉,四叔这几日晚上都睡不好,白天能补个觉,也是好的。先生瞧过四叔的病,说得静养,四叔那院儿里,二十丈内不能闻人声。待日后四叔大好了,再去请安不迟。”
越氏这样说,王氏只得应了。
王氏瞧见林腾在国公府不过陪林靖念了三五月的书,便有去做太子伴读的造化。王氏眼睛恨不能烧成赤红,按捺不住,便与越氏说起林朦进学之事,又先生课业的说了一通。
越氏只静静听着,并不接王氏的话。王氏自说的口干舌燥,好在到底有些出身,既瞧出越氏有几分不愿,王氏亦不敢强求,见有婆子媳妇的进来回事,王氏便借口回家了。
只是,信心满满的来公府奉承了大半天,结果事未办成,王氏难免心下有几分憋闷。
待晚上林翊落衙回家,先去松柏院瞧了一遭林靖,见林靖热度已经退了,林翊稍稍放心,又承诺待林靖大好就带他去街上玩儿,叫他好生养病。
林靖天生就不是能静下心的,问,“大哥哥,襄阳王如何怎么样了?”这些天,人们的目光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如今大典结束,太子殿下的老师人选、伴读人选,都尘埃落定,没啥悬念了。于是,林靖又开始操心起人家襄阳王来。
林翊想都没想,直接道,“好生养病,别操这没用的心。”
林靖拉拉林翊的袖子,懒懒地,“大哥哥不跟我说,我肯定得惦记的半宿睡不着觉呢。”
林翊想了想,林靖就这种啰嗦性子,为免他费神,索性道,“今日早朝,五位藩王联名上折子,为襄阳王府求情。襄阳王也上了请罪折子,自陈无德,不堪配以王爵。不过,襄阳王还是恳求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册立之喜的面子上,他情愿自削王爵,将王爵让予有德之人。”
林靖感叹,道,“襄阳王倒是难得明白一回,怎么藩王倒联合上本,陛下肯定不悦的。”
林翊道,“悦不悦的,藩王这样联名上折子,陛下肯定要斟酌而为的。”昭德帝乃先帝独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也导致了如今皇室人口单弱,除了一位与昭德帝同父异母的宜德长公主外,现在藩王与昭德帝的血缘都有些远了。唯一最是亲近的便是金陵王,乃昭德帝嫡亲的叔叔。
林靖靠在榻上,扯着林翊袖子上的花纹玩儿,道,“说不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襄阳王呢。要不,就凭襄阳王一个过继的王爵,能把谢太妃逼到派出养女来帝都告御状,还告成功的。唉,这种脑子,襄阳王又袭爵没几年,凭他的面子肯定请不动这么些的宗室亲王的。”
林翊不想要林靖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索性直接告诉他,“我跟阿韵琢磨了半日,估计是金陵王的主意。”
“金陵王?”林翊更不明白了,金陵王是昭德帝的亲叔叔,昭德帝对亲近的人从不吝啬,怎么……
“陛下不一定知道。”林翊摸摸林靖软软的小脸儿,“行了,别操心这个了,好生歇着,等你病好了,再操心不迟。”
林靖小身子一歪,咕咚,歪到林翊怀里,软软的说,“以前养病也不觉着闷,现在,总觉着闷。”
林翊揽着林靖,安慰道,“阿韵说你身子养的不差,以前你病起来都是个把月的不敢出屋,现在想想,是不是好了许多。阿韵说,再喝几天药,就能出门了。”
“真的?”林靖一双眼睛明亮至极,伸出小拳头握一握,高兴的说,“我也觉着有些力气了呢。大哥哥,关小二有一匹很神骏很神骏的马呢,等以后,你也送我一匹马好不好?”
林翊却不肯就这样遂林靖所愿,温声道,“得看你表现如何?如果坚持半年不生病,我就送你一匹小马。”
“真的?”
“自然。”
把林靖哄的睡熟了,林翊又把张嬷嬷叫出去,问了问林靖的状况,张嬷嬷念声佛道,“主子是比往年好多了。搁往年,一经风,就发热,一发热,就得咳嗽些日子。今年这热退的快,瞧着主子的精神也比往年要好许多。”
“辛苦嬷嬷了。”林翊和颜悦色,道,“嬷嬷好生照看靖儿,他有什么要吃的要玩儿的,只要对他的身子有好处,尽管与我或是太太说。”
张嬷嬷恭恭敬敬的应了。
林翊此方回了主院,越氏早听丫环回禀过,丈夫回家,先去了舒先生的院里,又去了松柏院,如今林翊一进屋,越氏直接令丫环传饭,亲自过去服侍林翊换过衣裳,一面柔声道,“下午我去瞧了四叔一回,比上午看着好多了。热也退了,老爷就放心。退了热,慢慢调理就好了。”
“辛苦你了。”林翊道。
越氏一笑,“老爷说这个做什么。四叔是咱们的亲弟弟不说,为人也贴心可人疼。”说到林靖,越氏又想到王氏,道,“二叔府里的二弟媳妇带着他家大小子过来问侯四叔的身体,四叔正是养病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我怕吵着四叔,就没叫见。”
林翊低“嗯”了一声,胳膊伸进小毛长袄的袖子里。越氏手指灵活的将袄襟上的黄澄澄的铜扣子给丈夫系好,见桌间饭菜已然摆好,越氏便令丫环们退下,自己夫妻两个一并用饭。林翊道,“以后天晚了,你便自己先吃,别饿着自己。”
越氏笑,“我下午吃了几块儿点心,傍晚倒不觉着饿。”
夫妻两个携手到桌前坐下,越氏先给丈夫递过筷子,道,“我听二叔府里二弟媳妇的意思,是想朦哥儿过来跟着四叔一并念书。”先夹了一筷子林翊最喜欢的小酥鱼放到丈夫碗里,道,“依我的小见识,四叔现在正病着,他又最是礼数周全的,朦哥儿过来念书,四叔少不得要见见他、与他说话费神。再者说了,两个孩子投不投缘,也得另说。咱们做堂哥堂嫂的,虽说要体会堂弟堂弟媳的心,到底得以四叔的身体为重。这事儿,不妨放放再说。”越氏不是林翊,想到以前二太爷竟然妄图夺爵,越氏心里难免有几分不痛快。是不是如今都觉着公府成了肥肉,谁都要贴上来沾光了。
越氏这样周全的说了一通,林翊痛快的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越氏眼神愈发柔和,林翊正抬头瞧见,屋里无外人,林翊凑到越氏耳际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倒把越氏羞恼的脸上微红,举起香拳捶了丈夫一记,嗔道,“老爷好生吃饭,越发没个正经了。”
林翊唇角微翘,深深的瞧了越氏一眼,这饭用的更加香甜起来。
宗室王亲空前联手,于林家是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的。林翊与越氏年轻夫妻,早早的歇息了,床第间,一番欢愉后,林翊悄悄的与越氏耳语些话。
俗话当,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林家的女人有林太后这样的牛人,有林二老太太这样的河东狮,林翊同越氏感情融洽,身边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可见两人之甜蜜。越氏嫁到林家时,就是平平的侯府闺秀,说出挑儿,真说不出哪儿就特别出挑儿来。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夫妻两个不仅感情愈好,便是林翊,也会教给越氏一些帝都形势,不仅开拓了越氏的眼界,亦使得夫妻愈发亲密。
便是越氏偶然回娘家,自己的亲娘文乡侯夫人瞧见闺女愈发雍容大方,虽然始终记挂闺女的肚皮,好在女婿对女儿一心一意,这也是一种福气呢。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养起来的。
林翊外冷内热,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夫妻融洽。
昭德帝却没这样的悟性,自立了太子,昭德帝反觉着与谢皇后越发的远了。
与谢皇后远了,自然与谢家也远了。
襄阳王府削爵之事,昭德帝情愿的很。先时,要立太子,朝中大臣争论不休,襄阳王爵一时搁置,昭德帝实未料到宗室亲王会来这一手。
夜间,昭德帝开始失眠了。大学士唐赢的话无数次的在昭德帝的脑海中回响,“陛下立意为万世明君,如今陛下大权独握,襄阳王不敬太妃,不孝至极。陛下若碍于宗室王亲的面子便犹豫不决,日后还谈什么兴利除弊、盛世改革呢。“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昭德帝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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