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他懒得说两回,承誉不耐的斜了她一眼,巧姨心下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生怕得罪这位主儿,也不敢多说,立马在前方带路。
绕过翠郁竹林,再走过一段石块铺就的曲径小路,前方就是一间小屋,几人才走近,那埙声便停了下来,大约是听到了动静。
巧姨上前扣了两下铁门环,扬声道着,“把门打开,有贵人来访。”
岂料里头的女子一口拒绝,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碰撞出不甘屈服的倔强,“我说过不见客,任凭没饭吃也不见客!”
看来这巧姨在威胁她,不见客就不给饭吃,他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承誉其实并无恶意,纯粹是对埙声有兴致而已。
巧姨怕的就是这个,万一这姑娘冲撞了客人,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但眼下这位贵人定要见人,无奈之下,巧姨只好立在门边好言哄劝,
“只要你肯给这位公子吹首曲子,我便答应你,明儿个就去帮你找人,如何?”
想着她可能有所顾忌,承誉事先讲明,“姑娘的埙声低沉悲凉,听着很有故事,我只是想听曲儿,并无歹心,你若不愿面见,大可坐于屏风后。”
为了听曲儿,这位贵人居然愿意这般屈就,实属难得,巧姨也在旁继续劝说,最终那扇门终是有了动静,应是那姑娘将里头的门栓抽走了。
巧姨暗松一口气,停留片刻才推开门请他入内,而后悄然关上房门。
跨过门槛的承誉迈着悠然的步子向里走去,止步于屏风前,并未再靠近。
这人倒是遵守承诺,隔着绢纱兰草屏风望了一眼那坐于桌前的模糊人影,里头的人儿心暂安。
知她可能有些紧张,承誉先与她闲聊起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流落在烟花之地,文宁疏是不敢报本名的,即使她的闺名无几人知晓,若然说出来,她也觉得有辱家门,思量片刻,终是用了化名,
“小女子名唤闻雪。”
初闻这两字,承誉当即想起了陆游的一句诗,随口吟诵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她的确是因为喜欢陆游的这句诗才给自个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没想到这人竟一语道破,声音轻缓,不疾不徐,恰好可以安抚她紧张的情绪,暂安的文宁疏点头应道:
“公子博学,名字的确出自此处。”
闲敲着手中的玳瑁扇,承誉笑赞道:“看来闻雪姑娘也是个爱诗词的,想必也曾读过?”
生怕他再继续追问,文宁疏不敢再细说下去,只谦虚道:“略懂皮毛而已,不敢在公子面前献丑。”紧跟着她又道:
“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适合埙来吹奏的曲子还真不多,略一思量,承誉握住玳瑁扇,摩挲着光滑的扇柄,沉吟道:“《苏武牧羊》你可会?”
“会,但许久未奏,可能不太熟,或可一试。”道罢,文宁疏暂缓片刻,调整气息,而后抬指将陶埙放置在唇畔,开始吹奏。
当埙声响起的那一刻,承誉便觉有一股悲怆之意自心扉蔓延至脚底,令他浑身发寒,一如当初亲眼目睹他父皇的死状时的心境,至亲亡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了报仇,他必须得苟延残喘,活在赵易泽的统治之下。
心底的屈辱无法与人抱怨,唯有将所有的仇恨埋藏起来,而这埙声悲凉的曲调仿佛在替他抒发内心深处的情绪一般,以致于他听着格外动容!
苏武有气节,是条硬汉,坚持不肯投降,可他承誉投降了啊!诚如旁人劝他之言,他不能以卵击石,必须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之后才能反击。
他佩服苏武的气性,却也深知自己若想报仇就不能与赵易泽硬碰硬,眼下的屈服是必然,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当他的思绪沉浸其中,被这幽幽然的埙声感染时,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悠长的尾音渐低渐缓,屋子里开始归于沉寂,那位贵人也没出声,未作任何品评。透过屏风,她隐约能看到那位公子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目光虚无的落于摆在他前方的那樽莲花香炉内,
盘旋而上的青烟缭绕在室内,这样的寂静令她有些无措。
文宁疏还是头一回以这样的方式给人吹曲子,是以她也不晓得该如何说这结束语,但又不愿让他一直坐在这儿,思量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曲已终,这人……是否也该散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一条溪涧缓缓的自心底流淌而过,给那干涸皲裂的心田注入几股清泉。
听出她在下逐客令,承誉也没那个耍赖的心思,当下起了身,由衷感恩,“多谢姑娘奏乐,如闻天籁,荣幸之至。”
道罢他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置于桌面,而后朝着屏风后面微颔首致意,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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