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将信寄给诺敏的十天后,收到了他的回信。
短短时日,诺敏历经生死,已然成长了许多。
信中虽然偶有言语跳脱,但大致不离正事,苏融看了信后,便起身去前殿找越晟。
这个点,越晟还没下朝,苏融慢悠悠地沿着宫道往那走,准备等越晟下朝后就截住他。
他绕到殿前,正瞧见朝臣们三三两两走出来,突然发现有人纵马从宫门处朝大殿疾驰,激起滚滚尘烟。
苏融蹙眉,宫内禁驰马,怎么会有人公然违反规矩?
臣子们也奇怪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马上的人一路飞奔过来,猛地翻身下马,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扯着嗓子嘶声喊:“陛下!陛下!急报,傅将军反了!”
仿佛轰然一声雷劈下,朝臣们通通被震成了木头,呆立当场。
苏融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傅水乾就算要反,也不该是这个时候,至少等西夏的兵入了大殷境内……
他刚走到殿门口,就见越晟稳步从里面出来,神情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继续。”他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道。
那人满面灰尘,几乎看不清眉目,似乎是狂奔了数日才抵达。
这时也顾不得行礼了,急急道:“西夏的军队早在半月前就入境了,驻边的傅家军一直没有上报!直到三日前……”
苏融怔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傅水乾不是赴边后才开始筹备反叛的事情,而是在半月前——甚至更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傅水乾已经和西夏达成了某种合作。
这次越晟命人刺杀诺敏,将事情推到西夏头上,不过是西夏进攻、傅水乾叛乱的一条导火线。
就算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有其他事情,结果从始至终都是注定的。
越晟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道:“正三品以上的官员留下,其余都散了。”
他又看向苏融,眼神明显柔和许多,低声说:“你也来。”
臣子们虽然不知道越晟为什么留下个莫名其妙的人,但这时候顾不得太多。
兵部尚书首先开口,先是痛批了一顿傅水乾,然后请求越晟及时派将领前去阻拦他。
据报,傅水乾在抵达与西夏边界后,马不停蹄地直接掉头往返,带着早已潜伏在大殷境内的西夏兵,以及傅家本军,一夜之间连攻下了三座相连的城池。
等到后面的人反应过来,急急关城门防守,已经为时已晚。
而且这还是几日前的消息,现在傅水乾也不知道打到哪了。
这次傅水乾反叛,打的是“伐无道,诛暴君”的名头,现在天下人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苏融猜测,形势会对越晟非常不利。
他这么长时间待在宫内,但可没有忘记,外边的普通百姓们,对于越晟简直是深恶痛绝,甚至把他描述成吃人茹血的青面怪物。
而傅水乾个性张扬,早些年还是京城女子的梦中美男,安安静静守边多年,平定过几次大的外族进犯,在民间口碑向来不错。
两厢对比,越晟可谓劣势十足。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在讨论的间歇,越晟让几个臣子们在底下商量对策,自己低声问旁边的苏融。
苏融无奈道:“陛下倒淡定,都是我们这些闲人干着急。”
越晟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嗓音淡淡:“孤不着急。”
“傅水乾有民心,但是孤有你。”他说。
苏融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越晟:“依你之见,孤该如何?”
苏融眨眨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越晟在御书房议政的时候,那时越晟也爱这样问他:“我该怎么办?”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不管是越晟还是苏融,心中都早已有成形的计策,这样费事多问一句,是两人之间的一种小默契。
——一个试探是否心有灵犀的游戏。
如今苏融自己虽是“方雪阑”,但越晟竟也爱和他玩起这个游戏了。
可见他如今非常信任自己。
这让苏融莫名有点高兴,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
“朝中将才奇缺,”苏融斟酌着道,“纵观朝廷上下,其实并无合适的人可抵挡傅水乾。”
越晟登基毕竟才三年,他能掌控住朝廷众臣,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出一批独属于自己的嫡系。
大殷的兵权大都落在前皇后一派,也就是傅家的手上,越晟就算有心培养将才,却也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人历练。
这样一耽搁,就拖到了现在。
“突厥尚未正式与我朝结盟,”苏融又说,他垂着眼睫的模样很认真,侧脸秀丽而神情柔软,“诺敏刚即位,自顾不暇,不能帮到我们太多。”
越晟:“嗯。”
苏融轻轻舒了一口气,和越晟对视一眼,忽然笑了:“那就只有一个主动制胜的办法了,陛下可知道是什么?”
越晟看着他,许久后,伸手勾住苏融的指尖,低声道:“孤与你心意如一。”
两日后,越晟御驾亲征。
朝中一片哗然之声,众臣接连上奏,称这样太过冒险,然而还没等他们的折子递上去,就发现越晟早就已经带着苏融出宫了。
众臣:“……”
最快赶往西南地区也要几日时间,苏融这些天睡在马车里,略有些头晕,总感觉胸闷气短。
他闭着眼睛睡在软榻上,突然感觉有人靠近来,淡而冷的松木香卷着他。
苏融没睁眼,轻轻哼了两声:“好累。”
越晟把他扶进自己怀里,拿帕子给苏融拭了拭鬓角的冷汗,语气担忧:“怎么晕车那么严重?”
苏融懒洋洋地倚在他胸口,无奈道:“身体太弱了。”
原本苏融是不会晕车的,他素来习武,这点小颠簸还引不起他的注意。
但重生之后,苏融时常觉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暴毙。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并不知道此时越晟脸上的表情古怪。
越晟冷着一张脸,揽紧了怀里的人,思绪却有些游离。
——他以前还从未有过机会这样抱着苏融。
苏融在清醒时永远温柔却强大,他个性要强,事事不喜欢依赖他人,就连对着最亲近的人也进退有度。
有时候越晟看着那样的苏融,觉得就如天边明月,皎洁无瑕,遥不可及。
而如今明月突然落进了他怀中。
苏融身上有浅淡的熏香味,是越晟这些天特意嘱咐在殿中备的,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往鼻翼里绕,越晟无端感觉身体燥热起来。
苏融贴着他太近了,近到乖顺地将头靠在越晟的颈窝里,无知无觉地伸手环着他的腰,是一个全然不设防的柔软姿势。
越晟鬼迷心窍地低下头,额头在苏融光洁的侧脸上轻轻碰了碰。
苏融毫无反应。
“……太傅。”越晟很轻地喊了这么一声,苏融始终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颤动,像是扑翅的蝶。
越晟见他熟睡,不由得大胆起来。
苏融头晕得厉害,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脖子。
他以为是身上卷着薄毯,于是歪了歪头,避开那东西,继续睡。
结果半晌后,那玩意儿又蹭了过来。
苏融睁开眼,茫然地盯着上方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视线移转,便见越晟轻而又轻地在蹭自己的脖颈,看上去很想用嘴啃,连领口都被他拉开了大半,也不知道这狼崽子蹭了多久,难怪苏融总觉得哪里凉飕飕的。
“……”苏融沙哑道:“陛下。”
越晟动作一顿,抬眼看看苏融,竟然一声不吭地又低下头,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
苏融推他的头,小声道:“陛下怎么趁人之危,净干坏事?”
越晟总算止住动作,撑着身子在苏融上方,过了一会儿才道:“孤忍不住。”
苏融刚要开口,突然感觉有东西顶着自己的腰腹,蹙眉看了一眼,然后沉默了。
越晟也沉默了。
马车内的气氛一时凝固,过了片刻,苏融才有气无力开口:“越晟,你简直是个禽兽。”
越晟被骂了也不见愧色,他淡定地拉好苏融的衣领,喂苏融喝了水,然后才道:“这说明孤是个正常男人。”
苏融:“?”
他想了想,才想起也许是之前有宫人乱嚼舌根,说越晟没有后宫是因为身患隐疾,这崽子生气了。
苏融:……那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擦枪走火!
越晟要是真克制不住,摁着自己在马车内就要来一发,苏融估计自己被一顿折腾下去,也许直接就被玩坏了。
……打住。
苏融奇怪地想,为什么自己会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和越晟待在同一辆马车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苏融也是现在才得到这个教训。
这意味着他可能会一觉睡醒躺在越晟怀里,可能会在三更半夜醒来发现这狼崽子又在偷偷捏他的耳尖,可能要忍受越晟年轻气盛时不时就顶着他腰的后果,还有一次险些被哄骗着帮忙解决隐秘的“君王私人事”。
而且每次苏融忍无可忍,濒临爆发的时候,越晟总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然后迅速收手道歉,任打任骂,苏融拿他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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