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后杖责了贵妃,学舍里的气氛就变得异常奇怪,学生人数倒是没怎么变,先头是齐娴生病不能来上课,季钦兰也告假在家,如今齐娴病好了,季钦兰也销了假,四公主齐婉又病了,她的两位伴读也告了假。
幼宁和齐娴在章华殿外的广场上遇见,齐娴病才刚好,原先肉嘟嘟的小脸消瘦了不少,唇色浅淡,气色还有些没恢复过来,一见幼宁便咧着嘴,跑过来亲昵地揽住幼宁的胳膊,“阿宁,我终于又能和你一起玩了,我这几日都快闷死了。”
幼宁白了她一眼,“你生病这些日子,我哪日没去瞧你?”
“那怎么能一样,我生病了,母妃皇兄都不许我乱动,嬷嬷也日日紧盯着我不让我出屋,你来了,也只能隔着帘子同我说两句话,就急匆匆的让你回去,没意思。”
幼宁见她撇着小嘴委屈极了的样子,想到自己每次去启祥宫看望生病的齐娴,她身边的宫人都是紧张兮兮的把帘子垂了,只叫她远远坐着和齐娴说两句话,唯恐过了病气到她身上,太后娘娘那里担待不起。
齐娴一向坐不住,这回生病,可算是好好磨了她的脾性。
“这回的教训要记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嘴贪凉了。”
齐娴听幼宁老成的声音,噗嗤一笑,露出少了一颗门牙的牙板,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换牙以后,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她这回有点惨,刚病了那会闹腾着不肯好好养着,也不肯好好吃药,被敬妃强压在怀里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苦药,哭的不能自已,结果哭着哭着,就吐出了一颗洁白的小奶牙。
她换牙换的巧,刚好赶在生病的时候。
她害怕是因为生病才会掉牙齿,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牙齿长不出来,也不敢再闹腾了,一到点就老实的吃药,磨着敬妃宣御医来给她看牙齿,觉得自己这牙是发烧烧掉的,长不出来了。
小孩都喜欢天马行空的乱想一气。
“你在学我五皇兄说话,阿宁,你坏死了。”
齐娴从小就怕她五皇兄,对她五皇兄的动作语气神态最是熟悉,幼宁刚刚那语气,可不就是学的她五皇兄。
“哎,五皇兄,你怎么在这?”
齐娴突然冲着幼宁身后挥了挥手,幼宁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她才学齐琮说话,齐娴就向齐琮打招呼,吓唬谁呢,才不信齐琮在她后面。
她挺直了腰板,轻轻嗓子,学着平日里齐琮教训齐娴和齐琅的模样,轻轻哼了声,“阿娴,你大病初愈,莫要胡闹。”
齐娴:“……”
她已经提醒阿宁了,阿宁怎么还敢在她皇兄面前放肆,这可不怪她呀。
她伸手指了指幼宁的身后,一脸同情的看着幼宁。
幼宁愣了一下,见她表情不似作假,冲着齐娴挤了挤眼,言外之意,真的?
齐娴也眨了眨眼,意思是,真的。
幼宁倒吸口气,头皮一阵发麻,不会这么倒霉,真在后面呀。
幼宁后背发凉,小步挪着转身,抬眼望去。
一身黑色宽袖直缀的齐琮冷着脸,立在白色的石狮像前,俊朗的面上,双目无波,下颌紧绷,他惯来如此,瞧不出喜怒。
旁边的顾彦以手抵唇,在极力忍着笑。
死了死了。
果然不该背后妄议别人脾性,幼宁心下懊悔,怎么这么大意,这里可是章华殿呀。
齐琮过来已经好一会了,远远就瞧见两个小姑娘在说笑,思虑到两个小姑娘对自己有些畏惧,等会就要上课了,不欲给两个小姑娘增添压力,正想等着两个小姑娘走了再过去,就见皇祖母身边那小丫头挺着小身板,估摸着是学章华殿里哪位古板的夫子说话,面团子似的小脸笑意尽敛,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模仿的惟妙惟肖。
又想到她受齐婉欺负,闷不吭声的摆了那么一道,倒是个有趣的丫头。
“你舅母平日里教训你时,便是如此吗?”
齐琮鲜少有八卦别人的时候,今日也是心情好,难得有这个兴致,如今公主郡主们又年幼,章华殿里的女夫子因教导公主郡主的缘故,女夫子们也大多整日堆着笑脸,说话柔声细语,唯有姚夫子,她自入章华殿,便以冷面著称,齐琮想当然觉得幼宁在学姚夫子。
顾彦幼时常去忠勇伯府客居,他是平西侯府世子,他母亲就生他这么一个儿子,平西侯府与忠勇伯府把他宠上了天,在家里就是个小霸王,谁都得让着他,也就姚夫子这个舅母能管一管他。
齐琮从前常听他提起他舅母,每回都说回头被舅母知道了,肯定要挨罚,说来也奇怪,平西侯府忠勇侯府那么多女眷宠着他,见面嘘寒问暖,他每回都恨不得把耳朵捂上,不想听她们啰嗦。
反倒是喜欢对他严厉的舅母。
大概是只有在舅母那里,他能感受到一丝清静。
他是平西侯府世子,家人在他身上赋予的期望过高了。
顾彦听了五殿下的问话,捏着掌心,想笑又不敢笑。
心想,人家学的是你。
齐琮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听到齐婉说,幼宁那小丫头学的是他。
学的是他?
他眉心轻蹙,脸色冷了下去,这个小混账。
齐娴已经出言提醒她,他在这里,那小丫头还置若罔闻的继续学他,本来看她学别人的时候,觉得有趣,知道她是在学自己,齐琮心里莫名不知道如何形容,当着他的面还敢如此挑衅,很好,这小丫头胆子果然够大。
少年身姿挺拔,眉宇间透漏着一股威严。
幼宁心虚,垂着头,福身下拜,恭敬道:“参见五殿下,五殿下万福。”
齐琮见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水汪汪的杏眼乌溜溜转着,满脸的机灵气,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琮淡淡道:“起来。”
幼宁抬眼瞥见齐琮,见他眼梢低垂,只觉一阵面红耳赤,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的顾彦笑着解围,“四公主病愈了?”
提起这个齐娴就忍不住卖惨,“是呀,我喝了好多天药,苦死了,顾彦哥哥,你上回带进宫的蜜饯很甜,我嘴里现在还苦着呢。”
顾彦闷笑一声,“行,我今晚回去就买,明儿带进宫给你。”
齐娴一听有的吃,眉眼便笑开了,丝毫没有一个公主的矜持,“谢谢顾彦哥哥。”
齐琮敛了神色,道:“还敢贪嘴,又忘了前两日的教训,不可贪食。”
幼宁眉毛一挑,果然,她都猜到这小古板会这么说了。
齐琮教训完妹妹,也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股怪异,这场景甚是熟悉,刚刚幼宁就是这么学他的。
幼宁心情复杂,有些小得意,又有点小忐忑。
齐琮眼梢低垂,看她红润的嘴唇一会翘起,一会又耷拉下去。
齐琮在幼宁跟前站了会,顾彦道:“殿下,夫子还等着您呢。”
齐琮不置可否,眼尾扫了幼宁一下,抬腿向前殿走去。
齐琮到底是皇子,豁达大气,没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幼宁低着头等了一会,齐娴拉着她的胳膊说:“好了,我五皇兄走了。”
幼宁踮起脚尖,见齐琮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处,章华殿内的上课钟声敲响,这是第一遍预备钟,一般这时候学生们都会到学堂位子上坐好,等到一刻钟后正式钟声敲响,夫子就要进堂授课了。
这里到后殿还有些距离,幼宁连忙拉着齐娴往学堂赶,边跑边埋怨,“怎么五殿下来了,你也不提醒我。”
齐娴无辜道:“我怎么没提醒你了,我都跟我五皇兄打招呼了,是你自己视而不见的。”
“我那会刚学了五殿下说话,你就笑嘻嘻的打招呼,你平时见到五殿下都是一脸恐惧,我还以为你是在吓唬我呢,谁知道是真的。”
齐娴睁大眼睛说:“我平时见到五皇兄害怕那是怕他问我功课,我病才刚好,又没有犯错,怕我五皇兄做什么,再说了,我也是一看到五皇兄就提醒你了,是你自己不听我的提醒,又学皇兄教训我,你活该你。”
“你完了,我五皇兄聪慧绝伦,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的心里,能装下一整个藏书房里的文章,什么大学中庸论语,他背过一遍,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个句子在哪一页,你学他说话让他瞧见了,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今时今日,容貌神情,在他脑中都能一模一样。”
幼宁心说,你就吹,反正你是个炫兄狂魔,你五皇兄在你眼里无所不能。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学舍,幼宁远远就见学舍里有个小姑娘指了她一下,其他小姑娘纷纷装作不经意的瞥她。
这些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能感受到的好!!
幼宁和齐娴进门,小姑娘们一齐起身向齐娴行礼,幼宁往里面走,每经过一个位子,坐在位子上的小姑娘便会神色恭敬的向她点头示好。
这种情况,从贵妃受罚第二日开始,延续至今。
往日她在学舍里,众人只觉得她是运气好,养在太后身边,得太后宠爱,但她无父无母,身后又无家族依仗,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虫,和她们这些皇室宗亲的郡主小姐不能比。
加之她胆子小,除了和齐娴公主说说话,其他时候都像个小傻子一样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齐娴公主的一个小跟班,齐婉公主骂她捉弄她,都不敢回嘴,养在太后身边又怎么样,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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