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与福泉乃是一对兄弟,一同被卖给人贩子,一同入宫,一同成为太监,最后一个在明瑟殿当差,一个去了明泰殿,后来的事情,那时他们倒并未骗容常曦——福泉在明泰殿当值时,莫名经常身上有伤,后来给更是忽然消失了踪迹,哥哥福海四处探听,终于得知二皇子那不入流的癖好,也猜到福泉遭遇了什么。
福海仗着身手好,潜入过明泰殿一回,恰好看到明泰殿宫人在钱公公的指挥下将尸体丢入后花园井内,奈何他一人不可能将此事揭露,更不可能将福泉的尸体捞出埋葬,福海深受此事困扰,甚至想过与二皇子同归于尽,此时却撞上刚被派去伺候容景谦的禄宽。
禄宽得知此事,安慰了一番福海,并劝阻了他不理智的想法,二人逐渐成为好友,后禄宽也将此事告诉了容景谦,容景谦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奈何他自身难保,更难以替福海福泉伸冤。
恰好福宏当时与钱公公来往极近,他与钱公公是老乡,更意外撞见钱公公与尤敏私相授受,钱公公便允诺让福宏来明泰殿当值,而不必留在毫无前途的允泰殿,福宏因此十分得意,禄宽也“刚好”不小心说出明瑟殿守卫极其不森严,便献宝似的告诉了尤敏与钱公公。
因为容常曦落水而经常随主子来昭阳宫的尤敏与钱公公相约明瑟殿私会,却不知福海正藏身明瑟殿内,推翻了蜡烛,尤敏与钱公公误以为是自己所为,担惊受怕不已。
这是容景谦的第一个计划:走水案一旦被仔细调查,尤敏与钱公公都脱不了干系,届时若钱公公入内牢,便可顺势从他嘴里撬出一些话,并以怀疑他的名义,搜查明泰殿的后花园。而福海也正好可通过四皇子,来到允泰殿。
只是这个计划到底是失败了,容常曦还未醒,皇帝根本没什么心情去仔细调查此事,容景谦毕竟太过年幼,对宫中的弯弯绕绕也知之甚少,钱公公和尤敏只慌张了几日,这事儿就轻轻松松被压下去了。
好在容常曦醒后得知此事,不依不饶,要求继续调查,钱公公与尤敏再度惊慌起来,但容景谦此时也知道,寄希望于钱公公,可能性太过微小,恰好容常曦让容常凝去找容景谦的麻烦,在容景谦的床下丢了莲纹镯。
容景谦将玉镯给了禄宽,禄宽放在显眼处,毫不意外被福宏所偷,福宏偷了玉镯后便去了明泰殿,恰逢事态暴露,尤敏身亡,怕钱公公进入内牢后嘴不严的容景祺也索性将钱公公“检举”出来,并安排他“咬舌自尽”,既做了个好人,又避免自己的事情被泄露。
然后便是容常曦在明泰殿看的那一出好戏。
容常曦的神色先是凝重,而后发青,最后怒极反笑:“合着你这些计划里,少了本宫的配合还真不行啊?!”
容景谦很认真地道:“嗯。不过即便没有皇姐,也会有其他法子。”
只是容常曦每次都能适时出现,让他们的复仇更快完成了。
容常曦几乎要晕过去了,她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到头来根本都是为容景谦做嫁衣,这要是往常,她早就一脚踹到容景谦脸上去了,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忍了半天,最后说:“那容常凝呢?她说什么,去找你麻烦是因为你撞见了钱公公与尤敏的事,也都是你教的?她生病了不去西灵山,也是你教的?”
容常凝也早就是容景谦的人了?
“大皇姐知之甚少,只是一直被推着走。”
被容常曦威胁,被容景谦劝服,她也不太清楚这两人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听话地按照吩咐去做。
容常曦道:“被推着走……我不一样也是被你推着走么?说到底还是我与她都太笨了!你没少在心里嘲笑过我?”
容景谦摇了摇头。
容常曦心有不甘,道:“你大可以继续瞒着我,横竖我这么蠢,也不会发现,为什么现在要全部告诉我?”
“告诉皇姐也无妨。”容景谦道。
这话倒是没错,虽然容常曦现在都知道了,但也拿他没办法,这都是陈年旧事,无凭无据,她拿去皇上那边说也没用,就算有证据,容景谦本质上也根本没做任何坏事。
让她知道,也不过是让她平白地生闷气罢了,对容景谦不会有任何影响。
容常曦有些沮丧地道:“所以,你此时告诉我这些,只是想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蠢?”
容景谦摇头,摆摆手,禄宽与福泉退下,他道:“我向皇姐坦白一切,只是希望皇姐也能向我坦白。”
“……坦白什么?”容常曦有些羞怒,“我在你面前都如白纸一般了!”
“皇姐回宫后性情大变,究竟所图为何?”容景谦看着她。
哈……
昔日容常曦满肚子小算盘,容景谦一望便知,如今容常曦单纯是为了将来而讨好容景谦,容景谦反而看不透了,大约见她确实没有要害他的意思,索性要同她说清楚。也是,容景谦这种什么都能猜到几分的人,一旦连容常曦都看不透,难免会有些心慌?
容常曦自觉找回两分场子,微笑道:“景谦,我已同你说过无数次了,我毫无所图,只是对你我之间的种种事情,心怀愧疚,所以想要补偿罢了。”
“过去之事,我已一一说明,皇姐不必再心怀愧疚。”容景谦道。
容常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头来火:“啊,容景谦,合着你跟我一五一十地说你是怎样算计我的,是为了让我不要再愧疚,不必再待你好?诶!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别人对你好你还不习惯了啊?你就喜欢别人待你差不成?!我现在就去拿鞭子来抽你行不行?!”
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容景谦大约确实更加习惯,他说:“他人待我好,我自当欣然接受,皇姐是例外。”
容常曦站起来,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啊,我就这么坏?!坏到连对别人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容景谦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啊?”容常曦咬牙切齿,“四皇兄待你好,你便待他也好,他要听你吹笛子,你就巴巴地握着笛子去找他,还有华——”
容常曦忽然想到这时候华君远和容景谦只在西灵山认识了一段时间,虽然关系不赖,但远不像上辈子关系那样好,一时间顿住了。
容景谦道:“华什么?”
“我是说,福海!他是你的奴才,只是因为忠心,你便愿意想方设法地替他报仇,但我可是你的皇姐啊!就算我曾经确实待你不怎样,也确实千方百计想过害你,设计你……”容常曦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可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能及时悔悟,这还不够感人吗?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善意,还对我百般猜忌呢?!”
容常曦心急如焚,其实她倒也并不真的需要容景祺给多么大的反应,要她和容景谦两人亲亲热热的皇姐来,皇弟去,成为无话不谈的姐弟,好似同她同景兴那般,老实说,容常曦自己还觉得有点反胃呢。她只是需要容景谦态度的转变,需要容景谦一个保证。
只要他能对容常曦释出的善意,给与同等的善意,两人最起码能做到在宫内碰到,能互相笑一笑,说两句话就行了,最好自己偶尔的提议,容景谦也能听进去,这样至少能保证将来他登基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她所求仅此而已!
可偏偏容景谦就是不肯!
容景谦道:“皇姐可曾想过,二皇兄已知道捞尸案是我所为,你若与我交好,便是与他为敌。”
容常曦顿了片刻,满不在乎地道:“他自作自受,你这是替天行道,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呀。”
言下之意,容景谦啊容景谦,你皇姐我可是为了你,要与二皇兄闹僵了!
不料容景谦微微颔首,道:“皇姐,你与二皇兄为敌,未必能与我为友。”
言下之意,皇姐,我不领情。
容常曦:…………
她几乎要被气晕了,容景谦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皇姐,二皇兄与敬贵妃娘娘并非不值得信赖。”
他竟还帮容景祺和敬贵妃讲话?!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忽地气到发抖地指着他:“容景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特别蠢,和你在一边,反而会连累你,所以想让我去连累二皇兄啊?!”
容景谦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想,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她。
容常曦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写满了屈辱和愤怒,牙关都在打颤,容景谦看了她半响,低头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容常曦怒吼道:“你在笑?!你在笑是不是?!容景谦!本宫那时在神殿就不应该反悔!本宫要杀了你!你再笑啊!本宫真的会取你狗命!”
容景谦挪开手,神色已是一派淡然,容常曦勉强平静下来,道:“你可还记得,衡玉园那回我帮你的忙,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只要我做得到。”他补充道。
容常曦道:“放心,这件事很简单——我要你打从心底地尊敬、喜欢我这个皇姐,待我和善,待我好,从前之事,都一笔勾销。”
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皇姐还是换一件事。”
这可是容常曦最后的杀招,她没想到连这个容景谦都会拒绝,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有何难,你做不到?!你凭什么做不到!”
容景谦反问:“皇姐既然知道蝉夏生秋死,可知三季人?”
容常曦余怒未消,大声道:“不知道又如何?!”
容景谦道:“一年几季?”
“四季!”
“可三季人偏要理论,说一年只有三季。”
容常曦眨了眨眼,下意识道:“为什么?”
容景谦道:“因他是蚱蜢,生于春亡于秋,不见冬日。”
容常曦愣愣道:“可蚱蜢怎么会讲话?”
容景谦也愣了愣——怎么会有人,听完这个故事后,重点是蚱蜢会不会说话?
他又一次以拳头抵住嘴唇,而后道:“皇姐与我,正如普通人与三季人。”
说完便走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婉转,容常曦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容景谦是什么意思——他与容常曦,彼此难以相互理解,也无须努力去理解彼此,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容常曦重新坐回瓷椅上,按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忽然坐直身子,若有所思。
从之前的寡言少语,到如今的长篇大论,无论如何,她与容景谦的关系,确实是比从前好了。
这也不可谓不是一种进步嘛。
☆、琼林
自那日御花园一别, 容常曦与容景谦便几乎再未碰过面,大皇子要出宫, 封地在青州, 因青州闹饥荒,皇上指派容景谦一道去处理此事, 重用之心可见一斑, 容景谦前脚刚走,容景祺便急哄哄地又找上门来, 寒暄没两句,又提到容景谦。容常曦只管打马虎眼, 说父皇让容景谦去青州, 大约也是将来他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二皇兄不必着急。
容景祺悻然离开,估计也是看出容常曦的意思,便许久不再来烦她, 眼瞧着秋闱近在眼前,容景祺与容景思也离开紫禁城, 在京城附近负责监督主考官有无舞弊行为,一时间大家都极其忙碌,也顾不上容常曦了。
今年开春时, 容常凝那位无缘的驸马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病故了,皇帝一直有意帮容常凝挑选一位新驸马,容常曦早已知道容常凝最后会嫁给孟俊毅,对此事也完全不如上一世热衷, 倒是容常凝,大约是觉得容常曦性子比从前好上太多太多,竟还跑来昭阳宫找容常曦商量此事。
容常曦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将她帮容景谦做过的事一一点出来,容常凝又给吓哭了,梨花带雨地表示自己并不觉得那些事对容常曦有什么损害才为之,看她这样,容常曦是心力交瘁,骂也骂不动,打,也动不了手,只好警告她,若从今以后容景谦有什么吩咐,她必须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容常凝毫无主见,连连点头,又问她可知父皇看中的是哪位公子,容常曦随口道:“应该是孟大人的长孙。”
容常凝小脸煞白,低头不语,容常曦这才发现她对这个人选似乎颇为不满,她奇道:“怎么,你不喜欢?”
“我……”容常凝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罢了。”
容常曦向来不喜她这模样,蹙眉道:“你若不中意,便去同父皇说,父皇还能逼死你不成?”
“可母妃说……”容常凝捏着裙子,眼里又落出两滴泪,“罢了,罢了。”
她连说好几个罢了,最后魂不守舍地离开,容常曦心想真奇了怪了,上一世也没看出容常凝如此不喜欢孟俊毅啊,不过上一世自己与容常凝实在不熟,既没有自己逼她去陷害容景谦的这份“交情”,更没有之后的你来我往,上一世,想必她有什么想法,也是决计不敢在自己面前显露的。
秋闱结束,容景思与容景祺还有容景谦陆续回宫,容常曦知道今夜华君远会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容常凝来时,她才换上天青垂柳银线暗纹长裙,挽着刻丝银鼠批帛,头戴白玉玲珑簪,既素雅,在宫灯的照耀下,又自有莹莹如玉之感,容常凝不无酸涩地一笑,道:“常曦,你今日可真美。”
容常曦丝毫没有夺人风光的自觉,喜滋滋地道:“是吗?但我头上太素了,还要挑一对耳饰才好。”
最后她挑了一对流苏碎玉耳坠,同容常凝一道抵达御花园,受邀的女眷和青年才俊已来了不少,对容常曦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在少数,容常曦用余光四处乱瞥,却并未瞧见华君远,知他大概没有这么早来,不免有些遗憾。
进入湖心亭,便只有女眷了,容常凝在亭中心坐下,眉眼低垂,就差直接长吁短叹了,其他女眷纷纷与两人打招呼,有道女声极为热情地从身后传来:“康显殿下!”
容常曦眉头一跳,回过头去,果然是叶潇曼。
三年不见,她也更好看了,明艳似火,一身明红绣花长裙,也只有她能穿的艳而不俗,容常曦看到她便想起那可恨的解毒丸,和白白浪费的三年光阴,不由得嘴角抽搐。
叶潇曼丝毫看不出容常曦的别扭,只行了个礼,又拉住容常曦的手:“殿下,你果然已恢复了,太好了。”
容常曦皮笑肉不笑地道:“托你的福。”
叶潇曼很困惑地道:“啊?可我什么也没做呀……不过,我陪母亲去三问寺时,确实有求佛保佑殿下哦。”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很虔诚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说话,旁边有人很温柔地道:“常曦。”
容常曦不用侧头就知道是谁,肯定是自己那个所谓的表姐姚筱音,所有女眷中,敢直呼容常曦名字的,也就一个姚筱音,容常曦拉过好几次脸,但她到了下一次,也还是总能够一副十分热络的模样来搭话,生怕别人不知她与容常曦关系好似的。
容常曦从前不喜欢姚筱音,只是觉得她很爱学自己穿衣打扮,每回容常曦穿了什么出席宴会,她下回总会穿个类似的,甚至容常曦得了什么珍宝,她也总会想方设法弄个相近的来。容常曦与容景思关系亲近,她便三两次暗示容常曦帮忙牵头,想与容景思有所往来,还说要与容常曦亲上加亲,容常曦心里头很是不爽,觉得这女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再后来,姚筱音与容景思有了婚约,容常曦就更加不快,偏生她还巴巴地来找容常曦,说是要问清楚容景思的喜好,将来她过门了,也好做一个贤妻良母,毕竟以后容景思就要靠自己照顾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容常曦看了便讨厌。
上辈子她如愿嫁给容景思以后,常随容景思回宫,但凡回宫,总要来容常曦的昭阳宫坐坐,容常曦想见三皇兄,却还必须买一赠一地看姚筱音,姚筱音更连连催促她早日成亲,还时不时推荐一些奇怪的青年才俊。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容常曦不能接受的是,姚筱音善妒,奈何嫁给三皇兄后却一直无所出,兰妃心中焦急,便给容景思纳了两门侧室,那两个侧室倒也争气,接连怀上孩子,谁知又莫名其妙都小产了,此事后来查出来,据说便是姚筱音下的手,她甚至还在容景思的茶水里下了东西,好让他能不去那些侧室房里。兰妃怒急攻心,险些要容景思休妻,奈何彼时姚筱音反倒怀上了孩子,兰妃便只能暂且作罢。
容常曦犹记得自己重病时,偶尔有意识清晰的时候,姚筱音挺着大肚子来,竟感叹容常曦怎么还未嫁人,再不嫁只怕来不及了,容常曦念在她肚子里有三皇兄的骨肉,勉强忍住没有让人把她拖下去用鞭子抽一通。
哎,重活一世,讨厌的人还是这般让人讨厌。
容常曦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
姚筱音笑容不变,道:“三年未见,常曦真是出落的美极了。”
容常曦道:“姚姑娘的意思是,三年前本宫很丑?”
“当然不是。”姚筱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越发好看了。”
她又对叶潇曼点头打了个招呼,叶潇曼乐呵呵地点头回应,姚筱音见叶潇曼与容常曦似乎关系不错,便小声道:“平良县主,这次琼林宴,虽是为了大公主殿下而办,但你也可多看看。”
叶潇曼迷惑道:“看?看什么呀?”
“自是看人啦,这黑灯瞎火的,还看景不成?”姚筱音掩嘴而笑,低声道,“你也十四了。”
她暗示的十分明显,叶潇曼愣了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摸着脖子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傻笑起来,容常曦瞥一眼姚筱音,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在容常凝身旁坐下。
容常凝盯着自己的鞋尖,仍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讲话,姚筱音又好似一只花蝴蝶一般走到容常凝身边,十分关切地道:“常凝,人都已陆续来了,你就呆坐在这儿?”
“嗯?”容常凝回神,黯然道,“不坐在这儿,去哪儿?”
姚筱音道:“孟公子想必已到了。”
容常凝勉强扬了扬嘴角,忽道:“筱音,你同三皇兄是否快要订亲了……”
叶潇曼好奇地道:“什么?三皇子未来的皇妃是姚姑娘?”
姚筱音有些娇羞似地低头轻轻绕着自己的长发:“这全看圣上的意思,我哪里晓得。”
容常曦心中冷笑三声,站起来,随手拨开一点湖心亭外的纱幔,往外看去。
如前世一般的琼林宴。
甚至有些场景都一样,容景兴与容景昊大呼小叫地将孟俊毅拉到湖边,三人在说着什么,容常曦眯眼看了一会儿,发现孟俊毅长的倒还行,个子却并不高,她回头,容常凝明明肯定听到了容景兴与容景昊喊的“孟兄”,却一动未动。
容常曦忽然想到,似乎上一世自己好奇地探头张望时,容常凝也是这般丝毫未动,像是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婿毫无兴趣,只是那时的容常曦只顾着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根本没顾得上容常凝。
她在心里头默默想着,华君远应要到了,下一刻,那人便一袭白衣,身后宫女提着一盏宫灯,而他嘴角微扬,笑意盎然。
他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而明明已非初见,她的心动也还是一模一样。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容常曦看着华君远如前世一般为孟俊毅解围,有些想要走出去,虽女眷都在湖心亭内,但此时走出去,也并不算违背什么规矩,她一走出去,想必其他人还会纷纷跟上呢。
正要往外走,叶潇曼忽道:“殿下,你看。”
容常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容景谦推着容景睿走入御花园,容常曦没想到容景谦会来,更没想到容景睿也会来,此时秋已过半,夜晚风不大却微寒,按理来说容景睿是绝不会来的,在她愣神的这个功夫,姚筱音已掠过她们,朝着另一边走去。
是容景思与容景祺。
因这次秋闱他们有参与监督,似乎与其中几位考生颇为熟悉,那几位考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心地回答着什么,姚筱音与另一个女眷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他们身边,故作惊喜地同容景思搭上话,两人带着宫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人较少的地方走去,围着孟俊毅的容景昊瞧见了,也不知有什么事找容景思,追了上去。
容常曦内心哼哼,容景思前几日才答应她不会娶姚筱音呢,这下还不是十分热情?
看来最后他们的婚事也是无法更改的了。
容常曦有意想去阻挠,又记挂着华君远,身子却被叶潇曼拉着往容景睿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恨不得化出三个自己。
她与容景谦许久不曾见面,到了跟前也不好甩手走人,只能同叶潇曼一起在两人面前站定,容景谦淡淡道了一声“皇姐”,又对叶潇曼颔首:“县主。”
叶潇曼行礼,笑道:“见过四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容景思摆摆手,容景谦道:“不必多礼。”
叶潇曼道:“七殿下,青州好玩吗?啊,不对,殿下去那里并不是去玩的……当我没问。”
“还不错。”容景谦却回答了。
叶潇曼羡慕道:“真好,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容景谦不语,容景睿微微垂眸,叶潇曼小心地看着容景睿,轻声道:“四殿下也是?希望四殿下身体早日大好,若有机会……可以一同出游。”
容景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容景谦道:“会的。”
容常曦余光一直往华君远那边瞥,听到这个回答,容常曦不由得看了一眼容景谦,隐约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此时心不在焉,便没有往深处想,只随口道:“景谦,你来此就呆站在这儿?不去同你那些朋友打招呼?”
她随嘴一提,也没指望容景谦答应,谁料容景谦对叶潇曼道:“四皇兄不宜多吹风……”
叶潇曼立刻点头:“我知道的,那,若四皇子不嫌弃,我陪您去附近的亭子休息一下。”
叶潇曼推着容景睿离开,容景谦直接往华君远的方向走去,容常曦一呆,不敢相信这次容景谦如此配合自己,她回神,连忙跟上,快走到华君远身后时,容景谦低声喊了一句辰元,华君远闻声立刻转身——
容常曦也不由得停住脚步,有些激动地等着与华君远再次见面。
一双手忽地从一旁拉住容常曦,一把将她扯开,华君远回首,唯有容景谦站在面前,他笑道:“七殿下何时回京的?”
容景谦扭头,只见容常曦被容常凝拉着匆忙离去的侧影,他很快回过头来,道:“前两日。”
***
半路忽然杀出个容常凝,力气还空前地大,她拽着容常曦一路走到无人小径,四周花木扶疏,唯小灯数盏,容常曦正要骂她,却见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容常曦一顿,一时间倒也骂不出口了,只能语气不善地道:“皇姐,你哭什么啊!”
容常凝道:“我不想嫁给孟俊毅。”
容常曦无语至极:“那就不嫁啊!你去同父皇说呗!”
容常凝道:“可我想嫁之人,父皇决计不会同意。”
“原来你有心上人。”容常曦有些意外,“是谁?”
容常凝很艰涩地道:“……华公子。”
☆、喷嚏
“什么?!华公子?!”容常曦几乎惊呆了, 怒吼道,“你心上人是他?!”
容常凝很着急地捏着容常曦的手, 又要急哭了:“常曦, 你,你小声些……”
容常曦盯着容常凝, 电光石火间几乎想出了几百种要怎么让容常凝乖乖如上一世一般嫁给孟俊毅的方法, 她缓缓回捏住容常凝的手,道:“皇姐, 好好的,你怎么就心悦他了呢?”
容常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尚未意识到容常曦的不对劲:“那时你还在西灵山……前年秋猎, 我, 我与下人走散,在林中迷路,哭的很是伤心, 还险些被野兽所伤,是他将我救下, 并带出了林子……”
英雄救美,又是英雄救美!
容常曦几乎想笑了,这华君远人怎么就这么好呢?
容常凝自顾自地道:“那时我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如今他夫人已去世两年,再有一年,他便可以娶妻了……”
“啊?”容常曦傻了,蹙眉看着她, “什么他夫人?你是在说哪个华公子?”
“自、自然是华大学士的长子华公子……”容常凝迷惘地道,“还能是谁?啊,莫非你以为,我在说华二公子?”
华君远的哥哥,华家长嫡子华景策,今年冬日便要行弱冠礼,三年前曾娶亲,乃是个民女,名唤于雅秋。前年秋猎后不久,于雅秋病故,两人未有一儿半女,再有一年,华大公子便可以续弦了。
震惊归震惊,容常曦内心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又劝道:“父皇不会同意的。”
要让自己的大公主嫁给一个鳏夫,父皇疯了才行。
容常凝含泪低头:“我知道。”
容常曦思索片刻,道:“华公子那边是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容常凝苦笑道,“我若是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何必如此举步维艰,担惊受怕?他待我翩翩有礼,却从未有任何僭越,他想必是不讨厌我的,可再多的,我却什么也不能确定了。”
容常曦几乎要以为容常凝是在说自己的心声了,她不由得嗤笑一声:“看来华家男子皆是如此。”
容常凝道:“什么?”
容常曦摇头:“没什么。不过……若是如此,我想,他对皇姐你应是无甚想法的。更何况,这还要等一年,万一过了一年,他甚至不打算续弦怎么办?”
容常凝沮丧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所以才如此痛苦。”
容常曦看着容常凝的模样,不由得想到或许当初自己备受华君远折磨时,也是这般,不由得心生怜悯,且,若容常凝当真能嫁给华景策,将来自己与华君远也就有更多理由见面了……
她道:“你先去同父皇说,你不想嫁给孟俊毅,原因嘛……就说姚筱音跟你说的,孟公子似乎已有心上人了。”
容常凝点点头,而后疑惑道:“为何是姚姑娘说的?”
“她对这些青年才俊研究的最多。”容常曦当然不会说自己要一石二鸟破坏姚筱音在父皇面前的形象,“这消息的来源若是她,会显得比较可信。”
容常凝迟疑道:“可父皇真的会信吗?”
“这事儿父皇总得派人调查?调查总需要时间?这一来二去,你得到了时间,不就得到了机会吗?”容常曦其实现在心里也没底,只有个大概的想法,“至于之后应该先从华公子那儿下手,还是从父皇那儿下手,得看情况。”
容常凝轻轻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常曦,谢谢你。”
容常曦私心一堆,且心中没谱,看她这样,又有些犹豫。
如果不是自己在西灵山待了三年,按理来说,前年的秋猎,上一辈子,容常凝似乎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去成,所以上辈子,容常凝虽然不想嫁给孟俊毅,但大概也是没有喜欢的人的。于是她还是决定再提醒一下:“你别冲动,再好好想想。毕竟,你最后很可能会不但无法同孟俊毅成亲,也无法嫁给华景策,只能嫁给更不好的人。”
容常凝道:“可我如果不说,我就只能嫁给孟俊毅了……对。”
容常曦想了想,道:“慧嫔应是对孟公子颇为满意的?”
“母妃只说,父皇替我挑的人选,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天下男子皆是一般的,挑挑拣拣毫无意义。”容常凝吸了吸鼻子,道。
容常曦心道慧嫔所言其实不假……
见她不语,容常凝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去跟父皇说的。常曦,你若有什么办法,一定要告诉我。”
容常曦颔首,容常凝擦掉眼泪,她们已消失太久,必须回去,容常曦走在容常凝的后头,见她缓缓走回湖心亭,目光却望着另一处交谈的人群,她顺着容常凝的目光望去,看见华景策与孟俊毅正在交谈,华景策与华君远生的并不相似,但也风度翩然,气韵十足,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容常凝望着她的目光,让容常曦倒是打从心底希望最后容常凝能得偿所愿,她有过同样的奢求,至今也未能如愿,于是在感情上,偶尔也会希望别人能终成眷属——当然,得是她不讨厌的人。
所以当看到孟俊毅华景策旁边还有容景睿叶潇曼容景祺的时候,容常曦立刻掉头走到了他们几人身边。
容景祺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几人都是一阵轻笑,叶潇曼更是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眉眼弯弯,极其可爱,容景祺看了她两眼,正要说话,容常曦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二皇兄。”
“常曦。”容景祺回头,见她缓步蹁跹而来,“我们正说你呢。”
容常曦眼皮一跳:“哦?说我什么呀。”
不料容景谦与华君远大概是见这里人尤其多,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容景祺张嘴道:“说那时你与景谦呢。”
容常曦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正要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容景祺已朗声道:“你当时大病初愈,却在御书房门口与景谦闹了矛盾,他要扶你,你不肯,反倒摔了个结实。”
容常曦:“……”
已走到附近的华君远显然听到了全部,他侧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边的容景谦,容景谦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二皇兄,华公子,孟公子。”
叶潇曼立刻道:“七殿下,四殿下他方才轻咳了两声,还想瞒着,被我听了去,你快劝劝他早点回去休息。”
容景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当真不打紧。”
叶潇曼哀求地看着容景谦,容景睿则轻轻摇着头,容景谦道:“四皇兄,时候不早了。”
容景睿也索性又咳了几声,道:“好罢。”
他终于肯回去,叶潇曼松了口气,目送他的下人将他推离御花园,容景谦注视着叶潇曼的侧脸,神态颇为认真,容常曦则看着容景谦,之前隐隐约约的那点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
还不等她想明白,容景祺忽然道:“景谦这次随大皇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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