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谦不说话,抱着她走出了屋子,外头静悄悄的,之前负责看着容常曦的那几个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容景谦派人解决了,容常曦莫名有些伤心,道:“容景谦,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名义上还算是堂姐弟呢……”
“我们不是姐弟。”容景谦淡淡地道。
容常曦颇有点丧气:“一定要撇的这么清楚吗?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啊……”
他们走出小院,外头是一辆马车,旁边还站了几个容景谦的人,容常曦害怕当中有人是看到过她的,便将脑袋低下去,几乎是埋在了容景谦怀中,容景谦微微一顿,倒也没说什么,将人抱上了马车。
容常曦在马车中坐下,容景谦在她左手边坐下,容常曦往后缩了缩,道:“要在这里动手吗?”
容景谦摇头,容常曦稍微放下心来,她哭的太累太累了,脑袋靠在马车的靠背上,竟在摇摇晃晃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梦到小时候——她明明应该是没有那时候的记忆的——但梦中的画面却十分清晰,她小小一只,追着元后,想要母后能陪一陪自己,周围没有下人,于是元后很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竟是伸脚那么轻轻一踢,小小的容常曦便倒在了地上。
外头皇帝也来了,看见容常曦倒在地上,只冷漠地瞥了一眼,便转而微笑地看着元后,与她一道离开……
小小的容常曦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着,却无人理会,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常曦乖,别哭啦。”
容常曦莫名就是知道那是珍妃,她抽噎着回头,想从珍妃身上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慰藉,可才回过头,便见微笑着的珍妃此时正是七窍流血的状态,容常曦尖叫一声,珍妃浑然未觉,一点点靠近,轻声道:“常曦你怎么了?常曦,常曦……”
“容常曦。”
容常曦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容景谦正微微蹙眉看着她,手还放在容常曦肩膀上,方才她应该是被他摇醒的。
容常曦茫然地伸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果不其然,她又在梦中哭的满脸是泪,容景谦道:“梦到什么了?”
他有此一问,倒让容常曦颇为惊讶,她摇头:“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容景谦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带下马车。
马车外,之前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车夫还在车辕上等着。
此时外头天色极暗,他们到的地方,是个看起来颇为奢华的客栈,容常曦有些疑惑,客栈人来人往的,怎么看也不是个杀自己的好地方啊……
容景谦没有解释,把人大张旗鼓地带了进去,那店小二坐在前堂,正昏昏欲睡,听到门被敲响,连忙跑来开门,他手里举着个灯盏,看见容景谦身材高大,神色肃杀,便是心中一惊,又见后头跟着个粉雕玉琢,双眼泛红的女子,连忙道:“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容景谦道:“住店。”
容常曦更加困惑,小二将两人迎入,容景谦直接要了一间天字房,那小二连连点头,将两人带去了一间天字房,他恭敬地道:“这位爷,您可要一些吃食?如今这个点,热食是没有了,凉菜还是有的。”
容景谦看向容常曦。
容常曦完全没有心情点什么吃食,这断头饭吃不吃都没意义,故而完全没注意到容景谦的视线,那店小二心心念念要从看起来十分阔绰的二人手中再赚些钱,便又道:“这位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岳喜客栈的厨子手艺那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那白切牛肉,实是一绝……”
容常曦摇摇头:“不必了……你喊我什么?”
店小二一呆,道:“这位夫人……”
“那你又喊他什么?”容常曦道。
店小二更莫名其妙了,说:“这位爷……”
容常曦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店小二心道这也真是奇了怪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来住一个房间,不是赶路的夫妻还能是什么,又见容常曦生的貌美却是双眼通红,许是刚哭过,心中隐隐猜测这极为美貌的女子,乃是这男子的妾侍,因受了委屈才这般,便立刻拍马屁道:“二位郎才女貌,好似天上眷侣,地下鸳鸯。”
容常曦简直想揍人,容景谦却一言不发,随手丢了点钱给店小二:“晚些打盆热水来,放在门口便是。”
那店小二接了钱,又见容常曦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赶紧跑了,容常曦则被容景谦拎着衣领给扯进了房间,店小二心道这女子真真古怪,低头一看手中的钱,却是一呆——
一盆热水,给两个铜板也就够了,他方才那么一握,以为是碎银,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碎金子,且成色极其不错,能值十几两银子了,简直比他一年的工钱还多,店小二头晕目眩,幸福地奔向厨房烧热水。
☆、沟通
房门被砰地关上, 容常曦也没心思再去生那店小二的气了,方才容景谦要了一盆热水, 想必是要杀了她以后洗手用的, 她颇为哆嗦地在凳子上坐下,只觉得容景谦实在擅长折磨人, 手起刀落的事, 他偏偏折腾了这样久。
她以为容景谦还会将这无声的酷刑拖的更久更久时,容景谦却道“你生父姓庄。你就叫庄常曦?或者, 你有什么想改的名字?”
容常曦傻傻地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
“容常曦今日会死去。”
容常曦抬眼看着他。
容景谦接着道:“但你不会。”
容常曦一愣,想起上辈子死前容景谦说的话, 让她做的选择。
他那时想必已知道容常曦的身世了, 难道, 他那时也是这个意思?
容常曦道:“就叫……庄常曦好了。”
她听“常曦”这名字听了这么多年,一时间要改,也不知道能改成什么, 容景谦颔首:“你好好休息,明日会带你离开晋州。”
“等一下!”庄常曦起身, 拦住他,“你真的,真的不想杀我吗?”
容景谦道:“我到底为何要杀你?”
“我……”庄常曦嗫嚅道, “我做了许多错事,曾经欺负你,还害得你母妃去世,父皇, 不,皇上也对我心存怨恨,只要把我的脑袋交上去,你自己也开心,还算一份功绩……”
“我在砍下的敌人脑袋千万,不缺你这颗。”容景谦道,“何况,我答应过母妃,若找到你,会好好照顾你。”
庄常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静贵人?为、为何……”
容景谦瞥了她一眼:“你不累?”
“啊?”庄常曦恍惚道,“累,但是,不弄清楚,我怎么休息?”
容景谦便索性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第一次,庄常曦听到容景谦说这么这么多话,他的神色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实在不是个好的“说书先生”,可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与她有关的事情,所以庄常曦听的格外投入。
二十多年前,庄飞良与庄以蓉带着险些成为河神新娘的珍妃刘曼曼离开湖村,三人一同历经风雨,刘曼曼与庄飞良彼此互有情意,奈何彼时女桢战乱频发,朝廷征兵,征到了庄飞良头上,其实他们一路颠簸,随时可以逃这兵役。但庄飞良亦感家国有难,他略通兵法,武艺也颇为不错,便决定去边塞当兵,将庄以蓉和刘曼曼送去明光行宫,那时明光行宫离朝廷很远,皇帝来的极少,行宫内待遇与环境却都十分不错,庄飞良与两人约定,三年内必会回来。
谁知庄飞良才走不久,通医术的庄以蓉便发现刘曼曼有了身孕,刘曼曼十分害怕,明光行宫的宫女,若被发现有孕,必是要被赶走的,两人决心隐瞒,谁知碰上元后这样的疯女人,那一夜庄以蓉在别的殿内守夜,刘曼曼却被皇后下药,送入皇帝宫殿。
此时她已别无选择,她已被皇上宠幸,万万不可以说出自己有别人孩子的事实,只能随之入宫,庄以蓉和刘曼曼都是肝肠寸断,却不知能如何是好,庄飞良到边塞后,曾寄回一封信,但庄以蓉的信却怎么也不可能寄到庄飞良手上去的。
她只能耐心地在行宫等待,谁知过了没几个月,皇上又带着皇后来了,庄以蓉想知道刘曼曼的情况,多说了几句,便被皇后知晓她与刘曼曼曾是好姐妹,彼时皇后对珍妃极为忌惮,便想着要她们姐妹反目,以庄以蓉制约珍妃。
她故技重施,喊来了庄以蓉,庄以蓉虽有所提防,还是中计,且那时她正好得知庄飞良的死讯,极为恍惚,就这样再一次被送上了皇帝的床,但庄以蓉却对皇上叩首,说不愿见皇后不快,更不愿见昔日的姐妹,如今的珍妃对自己有偏见,自己不愿随之入宫。
皇帝彼时正极为宠爱珍妃,知晓庄以蓉是珍妃姐妹后,竟当真让庄以蓉离开,且不许其他人再提起此事。
庄以蓉身子一直不大好,她本想的是要离开行宫,去替庄飞良收尸,却大病一场,又发现自己怀了容景谦,只好继续留在行宫之中,就在此时,她见到了董嫂,得知刘曼曼死讯,更得知刘曼曼与兄长的孩子被皇后给抢走,生死未卜。
于是庄以蓉强忍着所有的痛苦和挣扎,生下了容景谦,她对容景谦说不上有爱,却也不恨,因为孩子始终是无辜的,她只是反复告诉容景谦,将来不要回宫,不要让人知道他是皇帝的孩子,让他一定要带着那个玉佩,去四处寻找,或许刘曼曼的孩子还活着,那孩子是个女子,胸口有三瓣莲花胎记……
她仅仅知道这么多,容景谦亦是十分迷茫,要找女子本就不易,何况证据还在胸口,这简直是……但容景谦还没有想清该如何按母亲的吩咐去找到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姐”时,静贵妃便因病去世,他亦只能仓皇入宫。
此后人生,几经反转。
***
庄常曦怔怔地看着容景谦,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两世容景谦看到自己胸口的莲瓣都要说“是你”。
她总觉得,自己这两辈子,是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可显然对于容景谦来说,老天爷分明也给容景谦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在母亲垂危之际,冒出个康显公主给庄以蓉活下去的希望,并让她继续留在了行宫中,结果又突然断了药材年俸,导致庄以蓉不治身亡,容景谦被接入宫中,然后备受这个皇姐的磋磨……
在他要报仇的时候,又发现了这皇姐,正是自己母亲心心念念让他找寻的“表姐”。
这简直……
庄常曦一时间完全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嘴唇翕动了片刻,最后道:“对不起……”
容景谦看着她,道:“为何说对不起?”
“静贵妃,我不知道她……我,我……”庄常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震惊与愧疚。
她也没办法告诉容景谦,前世自己还曾拿起了静贵妃的牌位,还说庄以蓉是个无耻的女子……
庄常曦低下头,眼睛已哭的有些疼了,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那小二低声道:“爷,热水端上来了。”
容景谦应了一声,那小二又赶紧离开,容景谦起身,打开门将那盆水端了进来,上头还放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干净的毛巾,容景谦将毛巾浸入热水中再拧干,对着庄常曦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把那热乎乎的毛巾盖在庄常曦眼上。
庄常曦这一路哭的眼睛痛的厉害,他这样一敷,倒是当真缓解了一些疼痛,只是这么一来,庄常曦也看不到容景谦的表情了。
容景谦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言下之意,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无从怪罪,庄常曦却是不信的,毕竟前世他到底还是要她死呢,她轻声道:“可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还讨人厌。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容景谦道:“不如何处置,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庄常曦一愣,把头一低,那仍温热的毛巾落在她手中,她惊讶地看着容景谦:“真的?”
“我会给你一笔钱,两个下人。”容景谦看着她,“要去哪里,随你。”
这幸福简直将庄常曦砸的晕头转向,她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真的哪里都可以?你不打算像三皇兄……不,贤王一样,把我给软禁着?”
容景谦反问她:“三皇兄是要软禁你,还是想纳你为妾?”
庄常曦傻了傻,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容景谦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说——只有你不知道。
庄常曦决定不和他深谈这个话题,她思索片刻,道:“那你呢?你去哪里?”
容景谦微微蹙眉,庄常曦道:“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去辽东。”
庄常曦这才想起辽东和女桢的战事,她道:“对啊,也不知道吕将军怎么样了……”
“他没事。”容景谦望着她,目光颇为探究,“多亏皇姐那封夹在塘报中的信,我提前派人知会过吕将军。还没来得及问皇姐呢,为何你身在京城,却能知道辽东大营里有个副将是奸细?”
庄常曦心虚地挪开视线,同时扯开话题:“你能不能别喊我皇姐了,听着简直……”
容景谦道:“那喊你什么?”
庄常曦也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道:“喊我……名字?或者庄姑娘?实在不行,表姐也好……”
“庄姑娘。”容景谦居然从善如流地道,“你是如何得知辽东大营细作之事的?”
庄常曦只好睁着眼睛胡说:“有一天我做梦,梦到吕将军被刺杀了,仅此而已……不对啊,既然你相信了,也报信了,为何吕将军还会遭刺?”
容景谦扯了扯嘴角:“兵不厌诈。”
庄常曦茫然地看了他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吕将军是假装受伤了?!然后拖着,等你去支援?那你的兵在哪里?这么紧急的事情,你怎么还在这里……”
容景谦道:“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磕头了,我才发现我一直写堂姐妹,是表啦!!!!
☆、常曦
“你是为了救我特意来晋州的?”庄常曦登时十分不好意思, 嗫嚅道,“抱歉, 谢谢你……”
容景谦看着她, 眉头皱的更深了,庄常曦被他这样看着, 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说错了什么,只好道:“我不聪明, 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了, 你同我说便是, 别老这样瞪着我, 怪吓人的……”
“从前只觉你闹腾且聒噪。”容景谦眉头仍紧锁,“如今见你唯唯诺诺,倒不如从前。”
庄常曦一呆, 很是屈辱地伸手指着他:“容景谦,你、你不要太过分了!我都反复承认我以前十分讨人厌, 反复道歉了,若有什么是我能做,能弥补的, 我也愿意做!但你故意这样说,又是想如何羞辱我。”
容景谦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庄常曦自己反倒又先心虚了,她将手慢慢缩回来, 道:“算了,都是我自己活该,你救下我,还答应给我自由,我已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容景谦却突然伸手,抓住她那只逐渐缩回去的手,道:“你何必这般畏缩?”
他隔着衣物牢牢地握着庄常曦的手腕,庄常曦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却不敢骂他,也不敢再把手收回去,只道:“什么该如何便如何……”
容景谦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必耽于过去?”
容景谦的态度和语气实在是出奇的温和,而且听这内容,竟还似在安慰她一般似的,但庄常曦是决计不敢相信容景谦会安慰自己的,她十分疑惑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耽于过去,我早就接受了我不是康显公主的事情。”
“不是说这个。”容景谦大约觉得与她沟通十分困难,“不疼吗?”
庄常曦心道他果然是故意的!知道自己会疼还特意抓这么紧……庄常曦努力按下心头的愤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行,能忍。不过,你要是愿意松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容景谦道:“为何要忍?”
“你……你到底什么毛病啊。”庄常曦实在有点受不了,“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是,疼,疼的不得了!我细皮嫩肉,娇贵的很,这点疼都受不住,你要嘲笑我就尽情嘲笑。”
容景谦松开手,庄常曦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倒抽一口凉气,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她真是怕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容景谦道:“你说了,我自会放开手。”
“什么啊……”庄常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笨,听不懂,你要说的明白一些。”
容景谦重新把她的手抓回来,这次却没有用力,轻轻地隔着衣物替她揉着手腕,“受不住疼是人之常情,笨也算不得缺陷。”
这究竟是安慰,还是打击,庄常曦已经完全糊涂了,容景谦大约怕她无法理解,又多说了两句:“你既知道自己身上有缺点,努力改正便是,除此以外,不必处处贬低自己。”
一旁的烛火轻轻跳跃着,庄常曦茫然地低头,看着容景谦的手——手指纤长,虎口处有拿枪留下的老茧,他力气很大,但此时却正十分轻柔地替庄常曦按压着手腕。
先是伤了她,这时候又来帮她按手,就像他这个人,完全捉摸不定,庄常曦轻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公主身份长大,元后与父皇更不曾耐心教导你。”容景谦放下她的手,“改正缺点是必要的,委屈自己,却不必。”
庄常曦似懂非懂地道:“可我不是公主,我本就占了便宜。”
“你占了谁的便宜?”容景谦反问道,“何况你生母因元后和父皇而亡。”
庄常曦摇摇头:“这样说也不对,无论如何,父皇曾待我好过。还有景兴,三皇兄……他们对我好,也都是因为这个虚假的身份。我不能因为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翻脸不认账。我的母亲是无辜的,可毕竟犯下欺君之罪,元后害死了她,我确实心中有怨恨,可她也早已死了,就算要报仇,也无从下手……至于其他人,同样被蒙骗,我没有办法怪他们。”
“于是便怪自己?”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庄姑娘倒是豁达。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
容景谦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啜泣声,容景谦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看见庄常曦用手捂着口鼻,低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她此时的状况。
大约是见一直没有推门声,她抽噎着抬眼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容景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
容景谦想起从前在宫中,这家伙一旦哭起来,便是惊天动地,恨不得全紫禁城的人都去安慰她才好,如今却害怕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他重新走到庄常曦身边,蹲了下去,看见庄常曦重新被泪沾湿的长长的睫毛,像被剪碎的黑蝶的翅翼,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别哭了。”
庄常曦扭开头,以示自己没哭,也不想同他再说话,容景谦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不小心翼翼……”庄常曦重复这句话,而后哭着大声道,“我要如何不小心翼翼?!我曾经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宠着我,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我作威作福,从来不必想后果,可是呢?我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要来和亲,皇帝会要我死!十八年啊,我喊了他十八年的父皇,他待我如今只有满心厌恶,还有三皇兄,他口口声声说,要待我好,要让我成为他的妾侍,还说姚筱音会接受我……”
庄常曦哭的越发厉害,声音也哑了:“他又何尝不是在折辱我?我不恨任何人,一切从最早就注定了,我只恨我自己……就像你说的,我是全天下最笨最蠢的人,还恶毒,心肠也坏,就算今日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毫无怨言,你既然放我一马,还愿意给我自由,那便是我的恩人,我曾经将你踩在脚下,如今我一介草民,你不要我向你叩头谢恩,已是宽宏大量,只是弄疼我的手腕,这点小事,我还能说什么?!呜……忍痛自然很难,从景兴去世以后,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除了忍着,我还能怎么办?!”
她发泄似地大吼了一通,泪水又一次糊了满脸,容景谦默然地从桌子上将那毛巾拿起来,安静地替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最后容景谦道:“往后你不必小心翼翼。”
庄常曦又怒又委屈地抬头:“你没有听懂我方才说什么吗?我凭什么该如何便如何,我什么都不是,我光是要活下去便已十分艰难——”
“——有我在。”容景谦淡淡地打断她,“坏毛病改掉,其他的,你该如何便如何。”
庄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傻傻地道:“什么意思?”
容景谦起身,道:“字面的意思。”
庄常曦便又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来:“因为你母亲的交代吗?你,你和你母妃真是好人,我……”
“庄姑娘。”容景谦却没让她把这番“好人”夸奖给继续下去,他从袖间掏出一个系着新的红绳的半块粗糙的玉佩,“你的。”
庄常曦有些惊喜地看着你半块玉佩,伸手要接,容景谦却没直接递给她,而是绕到她身后,替她将那玉佩戴上。
他实在比庄常曦高许多,戴玉佩的时候,更像是从后面整个人环绕着庄常曦,庄常曦颇有些不适应地咬住下唇,容景谦却在戴完玉佩后立刻松了手,站回她面前。
庄常曦低头,轻轻抚摸着那玉佩,又抬眼看着容景谦,小声道:“谢谢你……还有,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太清楚。”容景谦道,“吕将军或许比较清楚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庄常曦愣了愣,摸着那玉佩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一见吕将军吗?”
容景谦有些意外:“辽东十分危险。”
“会拖你们后腿吗?”庄常曦迟疑道,“那就算了。”
“倒是不会。”容景谦摇头,“山海关内很安全,不少妇孺亦居住于此,只是一路荒凉,环境极差。”
庄常曦立刻道:“我可以……我应当可以吃苦的,我就去见一见吕将军,见完就走!”
容景谦思索片刻,到底是点头:“好。”
庄常曦傻乎乎地跟着点点头,笑了起来,容景谦好笑地看着她,道:“庄姑娘早些休息罢,我再去让小二给你端盆热水来。”
“诶,等等!”这是今晚容景谦数不清第几次要走却被庄常曦给拦下来了,他回头看着庄常曦。
庄常曦道:“你还是别喊我庄姑娘了,太奇怪了……”
容景谦点头:“那喊你什么?”
庄常曦有些犹豫:“这个……”
“早点休息。”容景谦站在门口,对她点点头,“常曦。”
说完也没看庄常曦的表情,径自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特别想说万圣节加更什么的,但是嗯,我还是先尽量保证日更……
但是真的都是甜的啊!!抓住你们摇晃,要求不要太高!小公主……不,已经不是小公主了,常曦还什么都不懂呢!
☆、梳头
容常曦睡的并不安稳, 时常于黑暗中醒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 她轻轻翻了个身, 一晃神又发现床边不远处站了个黑衣人,差点没厥过去, 还好对方及时开口:“是我。”
“大清早你干什么……”容常曦惊魂未定,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容景谦, 你——”
她睡的不清不醒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险些就要和以前一样张嘴骂他“怎么跟幽魂一样”, 才说了一个字, 又险险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骂他,所以及时停住。
可停下来以后,又想起昨晚日容景谦才同自己说过, 她如何便如何,不必担惊受怕, 畏畏缩缩,于是试着说:“你怎么跟……”
说到此处,却还是十分忐忑, 怎么也不敢将话说完。
庄常曦对自己这种欺软怕硬极其无言,嘴角抽搐又抽搐,最后愤愤地将手拍在脑门上,却不妨力气太大, 脑门红了一片,复又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容景谦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常曦大清早醒来就如此有活力,庄常曦自己那边纠结完了,才回头望着他:“你以后走路可不可以发出点声音啊!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还有,你不应该突然来我房里,这,这于礼不合!”
“嗯。”容景谦一副受教的样子,“皇姐说的是。”
庄常曦一愣,赶紧道:“什么皇姐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这么喊我了!”
容景谦颔首:“忘记了,常曦。”
庄常曦包含威胁地点点头,示意他以后不许喊错了。
点完头庄常曦又突地顿住。
不对不对!
容常曦这下更无措了,昨晚容景谦刚走的时候,她还想着今早一定要跟容景谦说,别喊她常曦了,这称呼实在亲昵,以前能喊的也没几个,现在由容景谦来喊,怎么听怎么怪异……还不如庄姑娘呢!
可被容景谦这么一打岔,容常曦居然就这样默认下来这个称呼!
她张嘴要纠正,容景谦却将一套衣服丢了过来:“皇姐梳洗一下,换上这套衣服,我们要在天大亮前离开晋州。”
容常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去看那套黑漆漆的衣服,却是一套很不起眼的小厮服,还配套了一个灰色的头巾,庄常曦低头看了两眼,十分嫌弃,但也知道自己要离开,少不得要乔装打扮,她点点头,道:“走的这么急,是三皇兄……是贤王发现了吗?”
容景谦道:“昨夜在我们离开之前,有一辆马车从小宅中离开,直接回京,今早三皇兄便从大皇兄府中离开,去追那辆车了。”
顿了顿,像是怕她听不懂:“以免他发现不对折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走另一条道,取道青州。”
容常曦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容景谦,你话变多了。”
容景谦闭上嘴,抬脚往外走,庄常曦赶紧道:“诶诶,我的意思是,这样挺好的。你以前什么都不爱说,我呢,又不是你们那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所以很难相互理解,但现在不同啦,只要你好好同我将,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她坐在床边,头发还乱糟糟的,仰头认真地看着容景谦,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容景谦同她对视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
容常曦抓了抓头发,颇为苦恼地想,才夸他话变多了呢,连个知道了都不会说,点点头就走了……
她拎着那套小厮服,看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怎么穿,勉勉强强地穿好了,外头小二送来了热水,容常曦胡乱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桌上还有容景谦留下的一个大布袋,庄常曦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盒凝雪斋的玉女粉凝成的洗脸丸子,两盒搽脸用的玉脂霜,容常曦在宫中或出来和亲时,侍女都会帮自己用这丸子洗脸,再轻柔地替她搽上玉脂霜,说是天气寒冷,搽上这些可防止脸上冻裂或是生出皱纹,此外还有篦子一类的小物。
此外,还有那个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的莲纹玉镯。
庄常曦盯着那几盒东西发呆,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将玉脂霜轻轻搽在脸上,又小心地收好,用那干净的篦子把自己乱的要命的头发梳好,又笨手笨脚地把头发束起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是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她又不管不顾地拿头巾一盖,用绳子一绑,直接出了门。
容景谦正候在外头,见她来了,微微一怔——庄常曦的衣服穿的不整齐也就罢了,头顶一大团软绵绵的头发堆在上面,显然根本没有束好,还有不少碎发从旁边掉了下来,容常曦脸和头拢共就那么大,而那包裹着头发的头巾一大坨,比她的脸还要大了,庄常曦这模样,好似顶着一大团灰色的发面,堪称好笑。
庄常曦见容景谦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道:“怎么了?是我头发的问题吗?这头发也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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