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 他用及其冰冷的语气道:“如此, 朕今日便废了这后宫。”
景熙帝此时此刻周围之人皆可算是他的亲信,对他, 他们可谓是打从心底里的心悦诚服。
可景熙帝今日这话一出,确实让他们不禁背脊一凉, 目瞪口僵。
再是如何, 也万万不能废宫啊。
历代也没有这种先例!
先不说此事本就甚为蹊跷, 定是牵扯了甚多无辜之人。就单单说这惜妃娘娘, 若是惜妃娘娘身子骨强,能多多为陛下诞下皇子以保朝纲安稳就罢了......
可现在的惜妃......和将死之人根本无甚分别啊!
无论是御林军统领魏历,还是太医院院使吴正, 甚至是景熙帝身边的盛公公都在片刻之后,一起跪在了地上。
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三思?
可景熙帝想来就是个我行我素之人。他一旦决定的事,哪怕旁人磨破了嘴皮子, 他也是会丝毫不无所动。
就说自他登基以来,他做的事, 没少让朝臣跪在他面前要他三思。可结果呢,皆是以他的“一意孤行”告终了。
景熙帝没有回应他们逆耳的忠言, 而是转头去问吴院使,“能否看出这些东西,有多久了?”
景熙帝刚刚看着这些“母蛊”的时候, 他就生了疑, 若是说这偌大的皇宫内有一两个便罢了, 这六十余个, 难不成是当他的暗卫都些个瞎的?
吴院使走上前去,拿起一个母蛊,低头看了看,敲了敲。片刻后回道:“陛下,这母蛊,应有三年以上了。”
三年......也就是说,他还没登基时,这东西就有了?
三年前,闵后就与那南疆有了勾结?
景熙帝此时也拿起了母蛊一个掂了掂,继续道:“这六十余个,可有真假之分?”
吴院使:“回陛下,这双人蛊原本就是个认母的过程,在子蛊没有确定寄宿人之前,这六十个母蛊皆为真,但一旦子蛊认定了寄宿人,便会由一个母蛊作为响应。届时,其余的母蛊便为假。但除此之外,这双人蛊,还有一个特性。便是只要子蛊发作,母蛊就会失去原本之效用,此时看来......怕是已无真假之分了。”
说白了,这六十个母蛊,除了能为幕后之人掩人耳目,还能确保,在子蛊找到了寄宿人以后,定有母蛊响应。
以此来确保万无一失。
景熙帝手里捏着那盛装母蛊的木盒,眼神死死地盯住上面雕刻的残枝,“朕问你,当真没有任何法子能救她?”
吴院使由于了片刻,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这蛊......除了能让身子亏空,最主要,还是其中的逼魂离体,最为致命。臣......臣知南疆有一圣物,名为冰息,那圣物不仅可招人魂魄,吊人性命,甚至还能延绵益寿......”
吴院使话还未说完,魏历突然举起匕首抵在了他的颈上。
吴院使挺直了颈,眼神瞥向一旁,有些急道:“魏统领这是做什么?”
魏统领义正严辞,“真想不到这逆贼竟是你!你下蛊陷害惜妃娘娘,又不直接要了惜妃娘娘的性命,如今扯出这所谓的南疆圣物,不就是想逼着陛下起兵南疆吗!当真是,环环相扣,其心可诛!”
吴院使反映了一下,立即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心里喊着冤枉,嘴上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毕竟,从惜妃有孕起来,便是他接触惜妃的时间最为多。若是栽赃他下手害人,也算是有理有据。
况且背后之人步步紧逼,很有可能就是打着魏统领方才说的那个主意。
而自己,竟然顺着这思绪,将背后之人想让他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
就在吴院使记得头顶开始冒汗的时候,景熙帝开了口。
“魏历,刀放下!”
魏历:“陛下!此人绝对有问题,这吴正必是勾结了反臣。陛下万不可听他一派胡言,此事一定有诈!”
景熙帝:“那朕问你,他既已勾结反臣,那为何不直接要了朕的命?”
景熙帝话音一落,犹如当头一棒,敲醒了魏历。
是啊,背后之人若是连太医院的院使都勾结到了,那为何不直接要来陛下的姓名,这样岂不是多次一举?
想着想着,魏历汗流浃背,立即收了刀,“微臣愚钝!”
接着,他又转过头对着吴院使道:“刚刚多有冒犯,还请吴院使谅解,一会儿魏历便自觉领罚!”
吴院使并非是那种咄咄逼人之人,于是双手回礼,“魏统领不必如此。”
就在魏历还要继续致歉的时候,景熙帝朝他挥了手。
魏历了然于胸,在吴院使耳边说了句,“我欠你的”,就率先退了下去。
景熙帝唇抿如刀,一手放在案台上似有似无地敲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到了唇上。
能做这事的人,只有一种人。
她既能与南疆相勾结,又看不惯傅兮得宠,最后,还不愿伤害他。
这样的人,宫里倒是屈指可数。
心里有了方向,景熙帝的目光又回到了吴院使身上。
“说,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吴院使年纪已是不小,有些事瞒着也无甚意义,更何况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圣上还未疑他,他若是再隐瞒下去,他岂不是辜负了这份信任?
吴院使颔首一五一十道:“微臣的母亲曾是南疆皇室的医官,她曾在臣幼年之时,给臣讲过一些南疆邪门的巫蛊之术,讲到这双人蛊的时候,臣曾听母亲提起过这冰息。”
“你可能确定?”
吴院使先是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陛下,因为家母曾亲眼见过这冰息,所以臣能确定这冰息确实能救人性命。这是算算时间,南疆已更替三朝,这冰息是否还在,便不得而知了......陛下万不可冒险......”
景熙帝不愿再听他啰嗦,立即打断道:“行了,朕命你将所有有关这蛊和冰息的内容整理好,明日交折子上来,下去。”
吴院使撇撇嘴,欲言又止。
不过看到景熙帝明显不耐的一个眼神后,还是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景熙帝揉着眉心,心里算着时间。
沈越,这一笔一笔的账,朕慢慢跟你算。
————————————————
翌日一早,盛公公传陛下口谕,请各宫之主到乾清宫接旨。
这样的旨意,谁都没见过,去乾清宫,接什么旨?
众人皆纳着闷儿,究竟是何事,能弄出这样的阵仗?
莫不是昨夜挖出来那一个个方方扁扁的盒子有什么问题?
看事情不妙,谁都不敢怠慢。
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乾清宫的大殿上跪了好些人。
半响,盛公公端着圣旨在乾清宫的前左侧宣读了起来。
言毕,众人皆是惊掉了下巴。
这陛下,到底是何意思?废宫,又是何意思?
大体意思就是,这从今儿往后,这东央的后宫就形同虚设了。景熙帝不但要将她们所有人逐出宫去,还立诺往后也不再选秀。
放眼望去,每个人的反应,表情,皆是能看的一清二楚。殿内有几个嫔妃明显攥紧了拳头不想走,但又敢怒不敢言。还有几个有背景的嫔妃,据理力争,说着自己从未犯过错,回家不知该如何交代云云。
此时端妃跪在地上,指甲嵌进了手心,好似用尽了全力,才将这不甘吞咽了下去。
那贱人不是马上就没命了么,他这是做什么?准备守着一个废人?
就算她能平安诞下孩子,可谁能保证她一举得男?
若是个女儿,那岂不是让天家无后?
当真是有意思。
可是她不敢质疑,只能默默把头低下,心里盘算着其他办法。
就在此时,景熙帝突然道:“昨夜惜妃差点因为这些邪物丧命而导致小产。不过,多亏你们配合及时,惜妃才免去性命之忧,也救了朕的麟儿。为此,朕特许你们在迁入龙恩寺以后,不必陪葬,可择回原府。”
什么?
已免去性命之忧?
端妃心里猛的一跳,抬起头,直接对上了景熙帝的眼。
这一对上,端妃就后悔了。
因为刚刚还在哭哭啼啼的人,现在已可以算的上笑逐颜开了。
因惊讶而抬起头的人。
整个大殿上,便只有她一个。
她手心开始止不住地出汗,恨不得马上消失在这大殿之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
景熙帝迈出乾清宫之前,在她身侧停了一下。
她的余光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熟悉又陌生的双凤卷草纹皇靴。
接着,从她的上方,传来了一声无比平静的声音。
这声音,明显地透着寒凉。
“既如此,你不死何俟?”
端妃头扣在地上,她怎的也不会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么绝情,“陛下!臣妾从未......”
可惜,景熙帝并没有继续在听她说什么。
他只给了她八个字。
“罪不容诛,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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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簪子
057簪子
傅兮嗜睡, 一觉醒来, 已是傍晚。
刚是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就听桃花语气生动地将下午发生的事都叙述了一遍。
傅兮直直地盯着头顶的缦帘,他......废宫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不禁眼圈有些红。
这要是以前, 她估计是可以开心的跳支舞了。
可现在她都已经这样了......难不成他当真打算要孤独终老?
少顷, 傅兮抬手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回头道:“桃花,给我梳妆。”
再怎么着,她也不想每天病恹恹地对着他。
桃花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傅兮洗漱,正准备给傅兮梳个简单的回心髻,却没想到梳子刚一梳第一下,傅兮那乌黑浓厚的墨发就静悄悄地掉了一地。
桃花心里惊了一下, 但未敢出声。
她记得陛下今日特意嘱咐过。陛下说娘娘病了,若是有什么怪象发生,万不可在她面前声张。
能瞒多少, 就瞒多少。
她装作不经意一般地将梳子掉到了地上。
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避着傅兮的目光,弯腰去拾。
手指碰到了梳子的刹那后, 她猛地将那落在地上的头发, 囫囵地往鞋底下藏。
桃花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道:“娘娘,您看现在已是傍晚了, 要不......就别再重新梳了, 反正娘娘您怎样都是美!那叫什么来着!哦, 对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话,倒是叫傅兮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桃花,行啊,现在都出口成章了啊,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嫁出去?”
桃花脸一红,立即做求饶状,“娘娘千万不要取笑奴婢,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娘娘。”
傅兮看着桃花红透了的脸,不由得笑出了声。
傅兮的身子状况实在不好,就连多笑几下,都会感觉阵阵头晕。
阵阵的头晕使她心跳的极快,手捂着额头,就想呕。
傅兮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
虽说太医口口声声地说胎儿无恙,但是她心里清楚的很,胎儿都是靠着母体的养分供给生命的,她现在本就吃不好,若是再像上次一样吐那么多血出来......
她怕是这孩子根本活不到几个月后了。
傅兮镇定地闭了闭眼,拿起来昨天派人拿来的陈皮,使劲闻了闻,硬是将这恶心的感觉给憋了回去。
她不敢逞强,于是将手放在桃花的手上轻轻道:“扶我回榻上去。”
桃花看着几乎要晕倒了的主子,哪还顾得了其他,赶紧凑上前去,双手搀扶着傅兮的手臂。
桃花刚移动了步子,傅兮就看到了“藏”在桃花脚下的一坨黑色。
傅兮眯了眯眼,原来是她的发。
她说的么,一向最爱给她换着样梳头的桃花,今日怎就突然停了手?
傅兮闭了闭眼,罢了,既然都有心瞒着她,那她便当没见着好了。
景熙帝在养心殿刚处理完那一堆堆抗议的奏折,立即心急如焚地就回了灵惜殿。
他掀开帘子,推开了门,对着一旁低头抹眼泪的桃花道:“她可还好?”
桃花捂着嘴,摇了摇头。
随即桃花把放在背后的手突然拿到前面来,慢慢地朝他展开......
此时景熙帝感觉到彷佛有人正拿着利刃,在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这么快,她就开始落发了?
吴院使刚还在与他说,说头三个月过去后,她发病的次数会逐渐变多。且每次发病,她不仅会再次吐血,还会慢慢落发,甚至畏光......
景熙帝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傅兮旁边的床榻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看着那么乖,那么安静。
若是几个月以前,他可能还巴不得她能消停地躺在床上别动,少气自己些。
可放到了现在,他由却衷地希望她还能有力气再给自己多闯两个祸。
几日之间,她突然变得苍白,消瘦,浑身上下好似都没了肉。
景熙帝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拿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那好似干涸了的双眼,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眶子。
去他的有泪不轻弹。
夜半,傅兮醒来,发现景熙帝竟然伏在她床边睡着了。
她借着着床榻上的光,看清了景熙帝有些苍白的脸,心有些疼,她伸手蹭了蹭了一下他的手臂。
傅兮感叹了一声,果然啊,人在拥有的时候,总觉得对方为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多,可眼看着快“失去”了,她倒是想起了他种种的好。
想起了她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头一次见他,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占了自己的便宜,毫不掩饰他的风流成性。
她还记得他接下来还用那一脸了不起的样子,说着他心悦她的那些话。现在想来,那一幕幕,倒是像被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想着想着,不禁笑意浮上了眼。
人都贪心,她也一样。
她贪心地想要着他这个人,也贪心地想和他过到白头......
景熙帝感觉到旁人的人儿有了动静,立即抬起了头。
对了那星光闪闪的双眸。
他柔声道:“醒了?”
傅兮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听说,你把你那些莺莺燕燕都送走了?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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