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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此次赫绍煊从琼州草原带出的兵力多达七万余人, 就算军队全速前进, 待他们浩浩荡荡开出草原也尚要五日的时间。
楚禾只不过比他晚了两个时辰出发, 再加之她骑得是一匹难得一遇的千里马,于是紧赶慢赶地,还是勉强赶上了后军的步伐。
前中后三军虽是同进退的一体, 可三军之间却相距甚远。从前军到后军甚至有百里之遥,一应情报全部都由斥候来回传递。
楚禾进入后军的戒备范围的时候, 立刻便被后军派出查探周围的斥候发现。
即便不是每一个将士都见过楚禾的真容, 但只一看她那仙姿佚貌, 再一看她座下那匹赤焰宝马,斥候便瞬时明白过来她的身份。
斥候不敢大意, 一路将楚禾护送到后军队伍之中,在确保她安全无虞之后,这才飞马前往中军向赫绍煊禀报。
赫绍煊此时正率领着中军向前行进,忽而冷不丁听闻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 不由地勒马停下脚步。
只听那斥候语气急促道:
“后军急报!都让开!”
待他收缓马步, 行至赫绍煊面前, 喘着粗气禀报道:
“王上, 后军急报!”
赫绍煊蹙眉道:
“何事?”
那斥候涨红了脸,深觉不好当着众将和兵士们的面只说, 于是便一夹马肚走上前去, 到赫绍煊身边去,低语几句。
赫绍煊闻言,果然瞳孔一震, 转头向身边的琼州守将丢下一句军令:
“按照原定计划全速进发!我即刻赶上。”
话音刚落,也不等那将领反应,便看见赫绍煊急速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他一路上穿过军队方阵而过。
不明所以的将士们愕然地望着他的身影飞速穿行在人群之中,逆行而去。
若不是他身上的玄甲金羽铠甲和座下那匹大青马,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他们的东尧王殿下。
在赫绍煊离开中军大营之后不久,终于看见远处有一个纤弱的背影缓缓出现在远处的草坡上。
她穿着一身赤红衣裙朝他疾驰而来,乌黑的长发被风徐徐卷起,拂过她那张白皙红润的脸颊。
那一如往日娇弱的肩膀,亦承载着一如往日的果敢。
她就像一团火,为他照亮前路,却又灼烧着他的心脏。
赫绍煊勒紧缰绳,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身影,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她靠近,他的心跳便如战鼓一般猛烈跳动。
楚禾亦看见了他,向赤焰马吹出几个哨声,便从山坡俯冲而下。
马儿载着她奔到离赫绍煊不足十多步的地方,楚禾还没来得及下马,便看见赫绍煊已经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她眼眶一红,从马背上跳下来奔向他,一下子便扑进了他怀中。
只听她近乎哽咽地开口:
“你看,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追上来,下次你就不要丢下我了。”
赫绍煊的双臂紧紧箍住纤腰,将她抱离地面,半张脸都埋在她的肩窝之中,贪恋地嗅着她发间青草的香气,默默无言。
身边没人看得出来,其实他表面风平浪静之下,却掩藏着心中焦灼的思念。
过了半晌,他才嗓音嘶哑地开口念了一句:
“傻丫头…”
楚禾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出来,转身指着那匹赤焰千里马,脸上颇有些骄傲道:
“你看这是什么?这匹马被子兰不小心放跑,任凭谁也抓不回来。可是你看,它知道我要来追你,所以自己回来找我了。”
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赫绍煊,嗓音有些哽咽,却被她强行抑制住,泪水在眼里打转:
“赫绍煊,天神这是在告诉你,不管前路如何,楚禾必须都要陪在你身边,你记住了吗?”
赫绍煊淡淡一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执起她的手哑声道:
“记住了。”
说着,他挽住楚禾的手走向自己的宝马坐骑面前,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在自己的马鞍上,随后一跃而上与她共乘一骑。
这世上除了生死以外,不会再有人会让他们分离。
连绵不绝的琼州大军一路行军至玉阙山与障江渡口时,已经接近黄昏,于是便按照计划在渡口边扎营休整。
楚禾不常这样没日没夜地骑马行军,如今折腾看一天,已经耐不住疲惫,靠在赫绍煊肩上浅浅睡了过去。
等她才被赫绍煊轻轻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不知是夜半几时。
楚禾揉了揉眼睛,清晰地看见前面那漫山遍野的星星之火,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中军驻地。
赫绍煊见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于是便低头靠近她耳畔,低语道:
“山口风大,等一会儿回营再睡。”
楚禾哑着嗓音“恩”了一声,赫绍煊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策马缓步往山坡正中央那处最大的王帐走去。
一路上,正在升起篝火准备晚膳的将士们纷纷转头向他们行礼致意。
楚禾眼见自己此时还与赫绍煊共骑一乘,脸上不由地有些羞怯,心里又有些后悔怎么没有单独骑一匹马。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驮着自己一路赶来的那匹赤焰千里马。
转头往赫绍煊身后一看,竟看见那匹马乖顺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来到了大帐,像是被她完全驯化了一般。
楚禾看见它,有些高兴地问道:
“一会儿可以给小金配一副马鞍吗?”
赫绍煊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见那匹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骏马,忍俊不禁道:
“你就给它取名叫小金?你可知道,它是琼州草原难得一见的赤金马,子兰他们花了三天才将它抓回来的。”
楚禾正攀在他肩上一直向后看着那匹马,心不在焉地说道:
“可是我叫它小金,它听了很高兴呀。你们要是给它取个复杂的名字,指不定它也不喜欢,就不会听你们的话。”
赫绍煊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无奈点头:
“…等到了地方,让九元给你找一套马具来。”
他话音刚落,赫绍煊便看见远处有个骑着白马的身影立在原地,像是专程在等候他们一样。
走近一看,果然是身穿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赫子兰。
赫子兰见到楚禾也在,脸上稍稍有些讶然。
楚禾见他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
“子兰将军别见怪,是我非要追上来的,不是你王兄执意要带我来。”
赫子兰赶忙朝她行礼道:
“行军路上艰苦,条件恶劣,王后嫂嫂愿意随同王兄出征,实在令子兰佩服,哪里有什么见怪的。”
赫绍煊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子兰,昨日你不是还飞鸽传书说要耽搁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到渡口了?”
赫子兰朝他稍一颌首:
“王兄,臣弟此番去玉阙山接了几位要紧之人,以为要耽搁几日,却没想到比预估的快得多,于是便提前抵达渡口了。”
赫绍煊有些疑惑道:
“什么要紧之人?”
赫子兰脸上浮起一丝笑:
“王兄看了便知道了。”
赫绍煊见他卖关子,便也不再多问,直接带着楚禾行至王帐之外。
两边的侍卫见到他们驾临,立刻便将帘布掀开,帐内的一切便一览无余。
看见立在王帐内的三个身影,赫绍煊却显然有些愣神,半天也没有走进去。
等楚禾看清了帐内的情形时,她的脸上也有些稍稍讶然,忍不住开口道:
“谢相…玉衡贤士?”
只见王帐之内站着玉衡贤士、谢照衡以及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虽然他们身上皆穿着一身粗糙布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凡俗之物。
赫绍煊与玉衡之间的芥蒂并为解开,他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
直到楚禾轻轻攥紧了他的手,温热柔软的手掌给与了他莫大的力量,赫绍煊这才缓步走入帐内,朝三人稍一躬身致意。
谢照衡试图缓和帐内紧张的气氛,于是便开口道:
“此番我们师兄妹四人前来襄助于王上,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天机兄尚在北尧,待我们抵达青泽城便会与我们回合。你们二人与这位是初次见面,那么就由老臣来介绍一番。这位是我在玉阙阁的师兄,天机常云龙,是我们师门当中最擅兵法之人。”
那位目光坚毅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只朝抱拳他们稍稍一颌首,便再无多言,一看便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谢照衡转而又介绍道:
“这位是我师妹,玉衡…”
他正要将玉衡贤士的名字脱口而出时,却忽然顿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将剩下的半句话也一并说完。
此时的王帐之中忽然陷入一阵沉默,几乎连一滴水落在地上也能听得见声响。
楚禾心里稍稍捏了一把汗,不忍心转头去看赫绍煊脸上的神情。
她稍稍望向玉衡贤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玉衡贤士的真容。
那张已经年华逝去的沧桑面孔上,依旧能看得见昔日的容颜秀丽。
而那狭长的眉眼,却与赫绍煊几乎如出一辙。
而玉衡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赫绍煊,眼中难以掩饰地充斥着哀寂与沉痛,而后者却分明避开了她的目光,极力不与她有任何接触。
帐内众人沉默半晌之后,还是赫绍煊率先开口道:
“多谢先生为我筹谋,眼下还未至战场,我先遣人送几位入帐歇息,明日还要赶在清晨渡江。”
说着,他便忽然转身大步离开,走到帐外去吩咐了九元进来,分别领着三位天策士一同离开。
楚禾瞧见玉衡贤士走到赫绍煊不远处时,脸上一阵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朝她稍稍摇了摇头。
玉衡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终于忍了忍心中的念头,脸色恢复到往常一样淡漠的神态,走出了营帐。
待帐中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楚禾这才走到他面前轻声说:
“如今军中有几位天策士筹谋,我们也可多几成胜算。”
赫绍煊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头望着王帐之中悬挂的地图,半晌过后开口道:
“眼下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七日之期很快就要到了,也不知明日渡河之后,北境又是怎样一副情形。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正如赫绍煊所说,这一夜长明灯彻夜通明。
可是彻夜无眠的远远不止驻扎在障江口岸的东尧联军。
还未及凌晨天亮,一封加急战报便从北尧送至东尧军王帐。
刚一收到急信,赫子兰便匆匆而来,立在王帐之外通禀道:
“王兄,北尧传来消息,八十万蛮族铁骑已经攻破黛关,压境凌柏山。北尧北境守军齐蘅战死,北境军大乱,勉强与蛮族对峙!”
赫绍煊闻言从桌案前走到门前,一把掀开帘布,双眸之中稍稍布满了血丝,没有分毫犹豫地命令道:
“传我命令,全军整装,在天亮时开始渡江,力求三日之内横跨障江北上支援。”
赫子兰稍一拱手,便匆匆下去安排了。
于是,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东尧先锋军便已经开始率先渡江。
全军上下二十七万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在上百位将领的有序指挥下,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便渡江完毕。
赫绍煊带着楚禾站在障江西岸,看见最后一辆载着兵士的轻舟顺利抵达,他忽然便拔出腰间长剑,狠狠地劈向那被拴在码头的空船。
剑啸卷着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在船只上劈开一道大口,不消多时便缓缓沉入了水中。
赫绍煊转头望向旁边已经看呆的众人,冷声道:
“传我命令,八十万蛮族如今兵临北境,此战必须大胜而归。倘若我们不敌,也绝不能将船只西岸船只留给他们。”
东尧军将士们闻言,面色肃然,亦学着赫绍煊的模样拔出腰上悬挂的长剑狠狠劈向渡口边的轻舟。
一时间,波涛汹涌的障江上足有上千艘渡船被悉数击沉。
正值暮色西沉,江面上倾洒着一片似是带血的赤金霞光,仿佛已经预见了战场的模样。
不过三日之内,东尧大军便急行军赶到了北境青泽城之下,与目下仅存的十三万北尧军汇合,用最快的速度整编完毕,归赫绍煊统一调配。
赫绍煊率领的二十七万东尧军的到来,使得北尧军上下松了一口气,立刻便开始投身开战前的准备当中。
凌柏山绵延千里,山顶终年积雪,是大尧北境的一道天然屏障。
而青泽城就是凌柏山脉之中唯一的一道隘口。那八十万蛮族但凡想要南下,青泽城便是他们必须越过的障碍。
而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八十万铁骑越过凌柏山,孱弱的北尧平原便没有了屏障,将会顷刻失陷。
于是赫绍煊方才抵达青泽城的第二日,便将一道死令传下大军每一级——
“死守青泽!”
就在他下了这道死令当晚,斥候的急报便一道一道传入青泽城。
蛮族借着夜色急行军百余里,就在离青泽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扎营,眼看便要开始攻城。
全军上下高度戒备,谨慎地对待着这头来自北尧草原腹地的猛兽。
当第二轮太阳升起时,八十万蛮族终于压境青泽城下,对北城门和西城门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势。
大战初始,楚禾原本在城中随同郑子初一同救治伤员。
可她忽然注意到从西城门退下越来越多的受伤将士,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抓了一个伤势较轻的伤员问道:
“西城门怎么了?”
那士兵哽咽着说道:
“西城门破了!原在西城门驻守的邓冲将军没能守住城防,便只能率军出城阻击敌军,却不想中了暗箭,坠马而亡。可他的尸首竟被那伙贼人俘获,绞起来挂在攻城车上示众!”
楚禾自是一愣,似是自言自语道:
“西城门破了,也不见城中失守,那现在西城门守卫的是何人?”
眼下的伤员们显然都是在邓冲将军阵亡之前便被替换下来的,没有人能答得出她的话。
楚禾忙不迭将手中的绷带和药瓶交到其他士兵手中,自己则逆着人流走出了救治伤员的医馆。
这时候,碰巧有一个骑兵刚刚抵达医馆,他头上流着汩汩的血,摇摇晃晃地走到楚禾面前,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楚禾连忙喊了几个人前来将他扶起来,命道:
“你们几个将他送进去,找郑子初大夫尽快止血疗伤!”
那几个士兵立刻便抬着人下去,楚禾转眼看见他的坐骑,便一把将那马匹扯过来翻身上去,轻轻策动马儿,带着她一路向西城门疾驰而去。
她刚一走到西城门,便看见一支军队正在消失在城门口的背影,于是立刻便拽了一个士兵追问道:
“前方是哪位将军率军?”
那士兵看起来像是北尧人,看着她一副陌生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是东尧王殿下亲自率军啊…”
楚禾心里空了半晌,听见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厮杀声,立刻便从马背上跳下来,顺着楼梯冲上城墙。
此时的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敌军的攻势。只是这满地的血污和尸体,以及还架在城楼上的云梯,都处处证明着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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