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太师椅中坐着个四十多岁,手摇折扇的男子,闻言皱着眉,为难道:“明公,姜将军那旁,当真无有商量余地吗?”
“泽州之乱不过乱在群难民,人在多,亦不过乌合之众罢了,加庸关有守军十十万,随便派出些就能平了!”他恭了恭手,劝道:“我知那姜企不过粗鄙武人,与他打交道是为难明公,不过,为解泽州之乱,救百姓水火,明公还需忍耐,且,泽州离咱们充州确实近了些……”万一那边流民起了性,直接杀过来都没人挡啊!!
他们是文官,手里除了百十来个官差外,没人呐!!
太危险啦!!
“广林当我不知事情严重吗?为劝姜企出兵,本官,本官……”就差给他跪下啦!周靖明一脸恨色,“他说甚边军守城,不得轻易调离,防胡人偷袭……当本官不知吗?如今寒冬腊月,既非春耕,又非秋收,胡人怎么会来?”
“本官在晋江城当了七年知府,就没见过胡人冬天攻城的??”周靖明拍着案子‘啪啪’直响,气的眼眶都是红的,“无非便是拥兵自重,不尊朝廷调令,那是万岁爷的将士,哪是他姜家军,真真……不臣不仁的东西,该杀!!”
“明公,不管姜将军如何行事,咱们确实危险……泽州乱民急行半月便能到晋江城下,哪怕不去平乱,咱们府……咳咳,城中亦不能没人啊!!”万一乱民真来了,没人怎么跑?邵广林苦口婆心,“泽州知府惨事就在眼前,明公要三思而行!!”还是好好去求姜企!!
泽州知府——南蛮进北后第一个牺牲的官员,全家被暴民堵住杀尽,本人被砍成肉酱。一听见他,周靖明觉得骨头缝儿都疼,“广林,你还不知我吗?这等情况,但凡能劝得姜企,我又怎么会在乎面子,实在是……”什么法子都使绝了啊!!
命在当前,他在顾不得什么官员面子,简直声泪俱下,“广林,姜企那边怕是不成,你,你还有什么法子吗?”
“这……”邵广林挺为难,看着老友兼上司期待的脸,他咬着后牙围桌案转了好几圈,地都快磨平了,好半晌才道:“明公,若加庸关实借不来兵,咱们就招安!!”不管如何,手中得有人。
“招安?招谁啊?”这些年加庸关抓壮丁,都快把男丁抓尽了,他上哪儿招人去?
“百姓有田有屋,自然不愿意当兵,但那广阔晋山中的贼寇土匪呢?那些半胡半晋的黑户杂.种呢?若明公您招安他们,与他们官,与他们银,他们难道不会为明公拼命吗?”邵广林压低声线。
“招,招安土匪,朝廷会……”给官吗?周靖明惊声。
“只要他们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招安的是土匪,便是有人上告,明公就能轻易认了吗?更别说,如今韩首辅掌权,上头官员斗的不可开交,谁会管?”邵广林嗤笑,眸光闪烁着。
——
周靖明和邵广林两人怎样商讨,如何谋算暂且不管,霍锦城从姜熙那得了满肚子惊骇,小脸儿惨白回山,将事情禀告给姚千枝之后,整个人都虚脱在椅子上了。
真不是他经不住事儿,自幼受忠君,父君,国大于天,大于命教导长大的典型封建士族,偏偏还不是认不清时势,一味自欺的人,眼前的情况代表什么,他太明白了!!
“主公,晋山势力复杂,且离加庸关太近,若当真内乱,胡人……”霍锦城顿了顿,诚挚道:“要早做打算啊!”
自小皇帝登基后,大晋国情本就不好,外戚当权就不说了,还见天的这儿悍那儿涝的,胡人凶狠时时犯边,内乱在一起,外患肯定更要增加。
从姜熙那里,霍锦城得知,加庸关已有两月未得朝廷粮晌,边军孱弱,本就不敌胡人,如何连粮晌都没了……
寨子离加庸关太近了,万一胡人真的闯进关,占了城……
霍锦城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了。”姚千枝神色郑重。她在现代久混战乱地区,打拳闲暇时也看过不少书,历史告诉她:一个国家如果陷入眼前大晋的境地,百分之九十都没救了,会被替旧换新,亡了国的。
无论是枭雄起义,还是胡主中原,亡国奴的滋味儿,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好过……“这事儿,你先暂且瞒下。”她脸色不大好,还是仔细嘱咐霍锦城,“螂臂挡车,你我无可奈何,多说无宜,到不如三缄其口,免得人心慌慌,在生了乱事。”
“主公放心,锦城省得。”霍锦城点头。
见他说的轻松,眼神却尤带惶惶,姚千枝不免安慰他,“莫要想的太多,大晋终归立国两百余年,其间颇多明君,此间事,说不得没你我想象中那般严重,且……就算真的乱起来,慌张亦是无用,乱世人不如盛世狗,想要挣命,想要活好,靠的只能是手中刀!”
“……”霍锦城没说话,深深看了姚千枝两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起身对她深施一礼,他狠狠吸了口气,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
掌中刃,手中刀,不磨不亮瞠。
世道要乱,想自保,人手就必须要足,霍锦城的消息看似没给大刀寨带来什么改变,甚至除了姚千枝外,旁人根本都不晓得,只觉得最近四里八乡来了好些要饭的,个个皮包骨,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照常招人,巡山,吃饭,操练,翻耕,制衣,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姚千枝把本停了的晒盐池重新开启,冬日严寒自然晒不得,便恢复成了原本黑风寨的煮盐法。
可把那一众俘虏给累惨了,每日天不亮就起,黑下来才睡,时时奔走在火堆盐水旁,感觉整个人跟大腌萝卜一样,都给卤上了。
寨中人日日砍柴,偷偷运往溶洞,亦都忙的昏头胀脑。
月余下来的成效,不如晒盐十日,还搭上诸多人工物力,真真是十分不划算,然而姚千枝也没办法,扩展势力必要招人,招人就得练,练就得吃,还得武装,没盔甲总得有把刀,没刀总得有狼牙棒?拎根木棍……有什么杀伤力?给人送菜吗?
数千人的吃喝穿用,花费不是小数目,如今天寒,少有行商愿意在这时节出关做买卖,姚千枝就是想放下节操做把无本生意都没那条件,寨子里唯一的收入就是盐,哪怕在难在苦,她都得勒逼着众人去做。
好在‘大刀片子飞人脑袋’的记忆尤在眼前,新进寨的也被无数遍的‘科谱’过,姚千枝威摄力惊人,到没人敢对她说个‘不’个。
想想都觉得后脖子发凉!!
干就干呗,在哪儿不是干?
煮盐砍柴就是累的像驴,被大当家的操练……累的恨不得是驴!!
大刀寨一如既往的高速发展,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时间兜兜转转,眨眼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小河村姚家一派欣然景象。
“老大媳妇,今儿你跟老大,老二,老四去趟清河县,眼瞧就要过年了,年货得置办起来……千蔓带着你妹妹们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我和老三媳妇,老四媳妇做些打糕,伸点麦糖,还得学学怎么包饺子,说是这地介儿过年家家都吃……”清晨,公鸡打了鸣,天还没大亮呢,季老夫人便早早起来,套上儿媳妇孝顺的粗布新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逐一唤醒儿孙,她朗声吩咐,“大郎,二郎,你们几个小子跟着三伯把牲口绷子铲铲,过年了,让骡子们干净干净,千蔓她们屋里的椅子腿儿掉了,你们想法儿给收拾了……老头子,赶紧的,你今儿还得写对联呢,别磨蹭了!!”她伸手拽姚敬荣。
姚敬荣就笑,也不反驳,连连点头,“哎,哎。”
家中一众都齐着应,随老太太的吩咐运转起来,姚天从,姚天达,姚天赐三兄弟背着柳框,牵起大骡子套车,李氏挎着菜蓝子紧在他们后头。
姚天达拎着铁铲,带着一众侄儿往牲口绷子走,扬雪暴灰,惊的院中鸡扬着翅膀‘咯咯’的叫。
季老夫人把吃饭的桌子搬来,将早备的红纸裁开辅好,唤姚敬荣过来写幅字对联。
姚敬荣就笔直站在桌前仔细研磨,神色认真跟写朝廷奏章似的。
就连一直默默无闻,跟透明人似的白姨娘,都眉眼含笑的帮着姜氏照顾刚刚会跑的小郎,满屋子围着他转,整个姚家院里都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和尖叫。
瞧起来真真繁盛之家,兴旺极了。
看着满堂儿孙,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俱都满心宽慰,一时间,竟把抄家流放,遇种种艰难不适的困苦给放下了。
姚家人欢喜迎新年,期盼新年新气象,个个都喜上眉梢,只独姚千枝……
站在水井旁边,她把拎上来的水桶递给姚青椒,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打扫屋子,就眉头轻皱,脸上的表情纠结着,整个人气压极低。
“千枝,你怎么不说话,是心情不好?还是……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自妹妹当了山大王,姚千蔓真是没少给打掩护,特别注意她,见她神色不对,就连忙拉住,避开旁人低声问。
“我那边没事,挺顺利的,额……不对,其实还是有事!!”姚千枝‘嘶’了声,为难的直嘬牙花子。
“什么事?”看她模样,姚千蔓不由紧张起来。
那是山寨啊,不比村里,在难不过是家长里短谁偷了谁的鸡,谁摘了谁的菜……她妹妹,姚千蔓算是知道了,眉毛一挑是要人脑袋的!!
“就是……”姚千枝撇了堂姐一眼,刚想什么顿住了,沉默了好半天,猛的一拍大腿,吓的姚千蔓心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夹子,更的有点晚了,明天恢复早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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