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南城西南, 菜市口儿。
木制高台上,数排囚犯颈戴木枷, 身穿囚衣跪在那儿, 眼里俱是惊恐, 嘴里塞着木糠。
惊兢兢,他们奋力挣扎着, 然而, 两指粗的浸水麻绳把他们捆的结结实实, 自被俘虏审问过后便水米不打牙, 足足好几天的功夫,他们都虚弱的不行, 就连挣扎,都显得那么无力。
后背让刽子手的大掌按着, 他们半跪半趴在地上, 脸色惨白。
“钱顺来,录州方昌人, 反贼方浩麾下,遭平乱后流窜棉南城, 杀百姓十九人,毁良田无数, 活剖妇人,食婴孩一个……”
“宋百两,灵州永源人,反贼段义麾下, 遭平乱先至涔丰城,后流窜至棉南,杀百姓三十九人,食人……”
“周大福,路阳录黑井人,流民……食人……”
“吴添孙,泽州大拐村人,流民……剖人心……”
“刘传根,录州三道弯人,流民……生食妇人……”
“……”
有红袍差吏上前站定,手拿花名册逐一唱点,台上,足足四十三人,一五一十,将其罪名公布。
台下,乌鸦鸦围着数都数不清的老百姓,不少,还是从四里八乡赶过来的。
“畜生啊!你还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祸害人啊,我的闺女,我的孩啊!”发丝苍白的老妇人,扒着台子声嘶力歇的哭嚷,满眼赤红,老泪纵横。
“爹啊!娘啊!”
“媳妇儿,我媳妇儿……呜呜呜!”
“你们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娃的命来!”
“俺的牛,俺的田……”
“你们死,你们去死,你们做了大恶,你们没有良心,畜生,你们就该地狱十八层啊!!我的天爷!”
“青天大老爷,姚大人,姚青天,杀他们,杀他们……”
“啊啊啊啊!!”
围观的百姓们痛哭流涕,群情鼎沸,手里举着碎石、黄土、菜叶、臭鸡蛋……纷纷不要命的砸向台上的犯人。
囚犯们被砸的通身狼狈,泛着血丝,却都是头不抬脸不起,拘搂着身子,缩成一团。
“时辰已到,行刑。”看看日头,红袍官差握紧花名册,望眼前一片激愤凄然景像,心中低叹,口中郎声。
“行刑!”刽子手齐应,伸大掌摘下囚犯颈间的红签,口含烈火‘噗’声喷在刀刃上,红签扔地,大刀高举。
寒光闪,刀光落,在半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线,‘噗哧’数十声,斗大脑袋滚落地上。
无头身体颤微微晃动两下,死尸倒地,血泅泅漫出。
“死了!死了,活该啊!”
“儿啊,我的儿,姚青天给你报仇了,这些杀千刀的都死了。”
“娘的闺女。妈的妮儿啊,你瞑目啦!”
囚犯脑袋落地,围观百姓们发出了越发剧烈的哭嚷,那位失了女儿的白发老妇人悲鸣一声,手脚并用半趴在高台上,拾起个滚落的脑袋,一口咬住尤带鲜血的鼻子,“妮儿,娘的乖,娘给你报仇!他吃了你,娘吃了他!你回娘肚子里,让他投畜生道……”
爬在地上,老妇人抱着个脑袋一边狠嚼,一边痛骂,满嘴的血沫子,那画面无比恐怖,却又让人止不住鼻酸。
“姚青天,大老爷……”
痛哭连天中,百姓们跪在地上,哀哀不绝。
——
“自剿灭安匪后,这个月,这是第四次菜市口儿问斩了?”一旁,书‘太白楼’锦阁中,三楼包厢的雕花窗微微打开,乔氏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情景,转身低声问。
“这个月四次,上个月六次。”端坐上首,姚千枝靠着椅背,低声回。
“算算,杀了小一千人了。”乔氏喃喃。
“做什么孽,受什么果。战场杀人是英雄,屠万人雄中雄,吃不饱活不了的时候,人的道德底线自然降低,这很正常,但是,底线在低……总还是应该有的。”姚千枝端起酒灌了一杯,叹息道:“剖腹杀婴,活吃人肉……这不是杀,这是虐。”
“暴.虐无度,以杀戮为乐,已经不配称之为人,杀多少?又有什么可说的,反正都是牲畜。”她侧目抿唇望乔氏,“难不成你还怜惜他们?”
“呵呵,怜惜他们?我万没那份爱心。”乔氏失笑,深深看了外面惨状两眼,转身行至桌边,停顿半晌,突然深深对着姚千枝福了一礼。
“你这是做甚?”姚千枝挑眉疑惑。
“我得感激姚大人,如果不是您,下头哭喊嚼人肉的,就得有我一个。”乔氏垂着头,恭恭敬敬的福身,背脊弓出个优美的弧度,透着股子挚诚。
看着她,姚千枝抚了抚鼻子,有点讪搭搭的道:“你不必这般,我救小郡主是因为你的承诺,是计算过觉得合适才会出手,不过交易罢了。”
“当初交易内容是我为姚提督求泽州总兵之位,您救回我的女儿,为她壮声势,在此之前,为保您的利益,孩子可以养在您那儿。”乔氏颤微微起身,“但如今,总兵位您没拿到,孩子却已经还我了,您还将娇儿养的那么好……”
姚千枝听着,摆手道:“我是觉得你人不错,行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值得交个朋友……”
自乔氏来寻她,两人有了接触起,姚千枝就挺欣赏她,孩子救回来传她个信儿,结果没半个月的功夫,谦郡王府色色办的‘妥贴’,不过月余,她就彻底掌握了一切,外界风传还好,这类婉转阴柔的手段……姚千枝是不会做,但不做,并不表示她不赞同……
乔氏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姚千枝尊重有能力,并愿意为生存努力的人。
她愿意结交这样的人,哪怕提前付出些什么。
“不管如何,您的体恤,我不能视做理所当然,感激——这是我应当做的。”乔氏便道,见姚千枝抬手示意她落座,才笑笑坐到下首位,姚千枝的对面,“姚提督,王府如今的情况,我方才已然跟您说过了,严侧妃'落’了胎,不日既亡,谦郡王生死亦尽掌我手,随时都可以……”让他死!
“谦郡王府已经没了传承,所以,我觉得,过继之事,可以开始了。”
弄死谦郡王不是最终目地,女儿平安回来了,乔氏还想给她个稳妥的未来呢。
“你是想给小郡主过继对?有目标没有?”姚千枝就问她。
乔氏蹙了蹙眉,“谦郡王无嗣,按理这情况应是朝廷下旨,从宗室子中过继,通常情况是过给谦郡王,不过,月前我就给娘家通了信,家祖应允会全力相助,想来还有回转余地。”
“不过,家祖的意思,还是要给我过继,我是谦郡王世子妃,以亡夫名义行事名正言顺,终归方便些,但是……”她脸色微沉,顿了顿。
“你不愿意?”姚千枝毫不意料的著定。
“自然是不愿的,我身后有靠,手中有银,守节的宗室妇……自认不管怎样都能活的好,然我娇儿……嗣妹怎跟嗣母比?若是过继到我膝下,我活着的时候还好,等我死了,娇儿傻傻的,不得任他们摆弄?”
“我做出这等事来,甘下阿鼻地狱,不就是想给我娇儿找个未来依靠,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活一辈子吗?我活着的时候,娇儿用不着他们疼,我死了他们在错待,那我过继干什么?凭甚白白舍个爵位?”乔氏紧紧抿唇。
姚千枝看着她,沉默半晌,“你的目标是谁?”她问,“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人选,楚源第三子——楚导。”乔氏轻声。
“楚源?”姚千枝蹙眉回忆,“敬郡王世子?他不是只有两子吗?”哪来的第三个儿子。
“楚导是婢生子,生母乃世子妃院里的洒扫丫鬟,叫草茉,楚源醉酒失礼令她有孕,不过,因她出身卑贱,相貌普通,大字不识,楚源厌她粗鄙,并不宠爱,哪怕有孕亦未曾提妾,后,草茉生子难产而亡,敬郡王府里盛传楚导克母……”
“楚源不缺儿子,两个嫡子健健康康,便不大在乎庶子,楚导在世子妃手底下长大,又没有亲娘,活的挺艰难……”乔氏徐徐道。
“这个楚导,多大了?”姚千枝突然开口问。
“四岁。”乔氏抿唇。
姚千枝就笑了,“四岁啊!”半记事儿半不记事儿,还真是养的熟的年纪。
“楚导是宗室子,身份足够,岁数还好。我两家若达成默契,递折进京,在由家祖出力,这事儿,应是能成。”乔氏便道。
“所以呢,你想我做什么?”她在燕京又没关系。
“我嫁到泽州府这么多年,一直守节,连府门出少出,不拘楚源还是世子妃都无甚交情,连见都未见过。”乔氏便叹气,“且,姚提督,您大概不大清楚,我两家王府,虽然同为宗室,同镇北方,然关系并不好,交际甚少……”
敬郡王和谦郡王彼林而居,按理交情应该不错,但细品起来,实则不然,两符的关系其实挺微妙——早数代,大晋开国那会儿,晋太祖往充州、泽州两地派州牧时,本应是谦郡王先祖守充州,谁知这位鸡贼些,递了话儿给当时的太祖皇后,讲情换封地,把敬郡王一支踢到了充州,自个儿占了泽州。
弃州、泽州——虽然都在北地,挺荒凉的,然而充州毕竟临近加庸关,胡人时时进犯,危险性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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