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头胡同, 郭小宝和招娣并肩走出来,迈步往学堂方向奔。嘴里塞满糖饼, 郭小宝含糊不清的嚷, “烫, 烫烫烫……哎呦……”
“烫死我啦!”他倒抽着气,张嘴‘嘶嘶啦啦’。
“怎么饿成这样?没吃早饭吗?”招娣一边走, 一边转头好奇问他。
“我姐最近好忙, 王大人说她识字, 水性还好, 在军里给她封了百夫长,手底下好多人呢, 我姐怕镇不住场子,这些天一直都住在军营里, 都没顾上回家。”郭小宝狠狠咬糖饼, 满嘴都是油,“你知道的, 我娘身体不好,我可不敢让她下厨, 这些天都是我做早饭。”
“我做饭可好吃了,不过, 昨天夫子留的课业太多了,我背了半宿,今天起晚了,没赶上。”他嘟囔着。
“五娘姐有能耐, 这是她最要紧的时候,你们万不好因这点事情打扰她,耽误她前程呢。”招娣便道:“至于你娘,姚大人都亲自给找过大夫,说养的好的,她老人家战神下凡,金口玉言,说能好肯定能好,你多干点儿,别累着她。”
“哪敢呢,我连柴都不让她劈,我姐花大钱儿买呢,让我娘骂的哟。”郭小宝就嬉嬉笑。
“我到是想干活,免得白吃白喝的,但是我哥不让……就他厉害,我都这么大了,逃荒都活过来,还有甚不行的?非把我当小娇娃娃看。”招娣嘟了嘟嘴,带着几分隐藏在埋怨里的得意,有了点小孩儿样子。
两人边说边走,转出胡同,来到正街。
便见,放眼间,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当辅、作坊俱都大开门户,招晃飘摇,有小二满面堆笑站在门口,热情的高声迎客,呼喊声此起彼伏。
街面儿上,店辅当的空口儿,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提蓝挎筐,或沿街叫卖,或地面摆摊,卖些刀、剪、杂货、胭脂、香粉,茶水,甚至是看相算命。
街道中,行人如潮,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赶毛驴运货的,推独轮车的……林林总总,端是热闹非凡。
“磨剪子嘞~~戗菜刀~~”
“包子,热呼呼的大肉包,两文钱一个,买三个送一个啦!”
“卖布头儿,花的粉的蓝的绿的,全都有了!”
“香菜青椒芹菜……卖水灵灵的小菜儿,刚摘得的。”
街边,叫嚷声纷纷,看着就是一副盛世繁华之相。
“早半年,咱们苦刺大人没来的时候,涔丰城哪有这景象?”招娣看着眼前一切,眼中显出抹激动和自豪,“你来得晚是不知道,我们这批随着苦刺大人一同来涔丰城的,全都经历过,那会儿匪徒特别猖狂,当街就敢抢东西,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买卖人家都不敢开户的。”
“我就亲眼见过,有家当辅中午开门,小伙计搬东西的功夫,大太阳地儿,就让好几个大汉给踢吐了血,一通轰抢,东西眨眼就没了,那掌柜的跪泥地里嚎啕痛哭,挺大男子汉都没人动静儿,可惨了。”她低声。
“哎呦,怪不容易的,都抢走了一家咋活?”郭小宝就捂着胸口感叹,“得亏咱们姚大人厉害,派了苦刺大人来涔丰城,我听说苦刺大人刚来那天就碰见了那个,是叫路老怪?仿佛挺厉害的人物,我听我邻居董大哥总提他,说进城好几次呢,杀人杀的可多。”
“在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让苦刺大人给宰了,连还手都没能够。”招娣不以为然,“不过,我听我哥说,就是宰他宰的太顺利了,他手下那些人怕了苦刺大人,一轰而散不好抓了,才作出这些乱来,要不涔丰城里不能闹几场。”
“城里闹,好过在乡下闹,城里好抓,乡下跑山森里没个找。”郭小宝就说。
“你说的有道理,跟我哥一样。”招娣满眼佩服的望他。
郭小宝憨厚的摸摸头,“我听我姐说的。”
小同窗俩边走边说,郭小宝终于把脸大的糖饼全塞嘴里咽下去,安慰了干瘪的胃,他俩同时亦来到了目的地——崇明学堂。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足有三层高,前后围院,占地面积很大,就座落在涔丰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旁。
地标性建筑。
三楼小楼,除第一层全做藏书,以供读书学子阅览外,余者两层全都供给崇明学堂里的学子们,以做读书用。
一眼看见学堂院门,郭小宝和招娣快步跑起来,行至门前,招娣看见守门的兵丁,连忙欢喜的喊,“大哥。”
“招娣来了,今儿怎么晚了?”守门兵丁——留柱儿看见妹妹赶紧便转头,关切着问,“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招娣赶紧答。
“那就快点进去,你们要迟到了。”留柱儿催促着。
“哎。”招娣点头,拉着郭小宝,两人跑进院子,直奔小楼而去。
留柱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有两分羡慕,跟妹妹一样,他也想读书识字,日后当个‘先生’受人敬佩,但,他是有‘家’有‘业’的人,妹妹要养,差事要当……
梦想什么的,就算了。
妹妹好,妹妹得到,他心里同样满足了。
板直了腰,他握紧枪站在门口,认真的守卫着,不过,突然间,院内传来的吵吵嚷嚷声,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鄙夷的斥,“不过区区女子,不讲究三从四德,做官做将的,竟然还建什么,弄些小丫头读书认字,真真有辱斯文!”
这一声,里来来往往的人全停下来,转头望他,眼神莫名,神态各异。
“这位兄台,你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片面,各地治各情,姚总兵为国为民,剿匪有功,单以男女论之,未免不公?”小楼中,便有一白袍读书人开口辩解。
斥责那人是个四十来岁,做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脸小鼻短,穿一身青色长衫,头戴书生巾,天生一双三角眼,冷笑着那看白袍书生,嗤道:“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不能以男女论之?圣人都云: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本就是各司其职,如今泽州倒行逆施,行这牝鸡司晨之事,实是国之大不幸,你竟还洋洋未觉?真是愧做读书人!”
那青衫男子痛心疾首,指着站在院中的郭小宝和招娣,“圣人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看看,这书院什么样子?男女并肩,同居同食,真真藏污纳垢,不配做圣贤地!”
“读得什么书?真叫我等羞煞!”他大声骂。
崇明学院自来是书院,姚千枝自掏腰包开遍泽州和旺城的,几座主城里,包括大些的镇子,当然镇中教的就是简单的三、百、千。眼巴前儿的字能识就成,想要往深里研究,就得到几座主城中来了。
姚千枝办的书院,当然没得什么臭规矩,七岁以上,男童女童都收,免学费,供三餐,学的好的还给安排住宿,‘毕业’就有工作,这对广大劳动人民来说,吸引力不要太强,崇明学院自开堂后,哪怕收女学生,男女同食同课……有这样那样让人不安的‘规矩’——比如说毕业后要‘服兵役’,但,就算这些‘规矩’在吓人,依然止不住广大劳动人民的‘热情’,送孩子来的不要太多……
尤其是女孩儿,占着崇明学院三分之二的名额,毕竟,对百姓们来说,男丁是传承家业用的,服兵役未免有损,女孩儿就不妨碍什么了,哪怕没了,就当嫁出去,对家里没甚损失。
毕竟,农民的根本是土地,农耕则需壮劳力,在这方面,不得不承认,女子的体力确实有限。
学堂里的孩子多了,尤其镇乡的更多,校方自然要给安排食宿,城里土地有限,小孩子七,八个住一间房太正常了。当然,男女混住肯定是不可能,但一所四合院里,几十间大房,不可能全都安排成相同性别的。
同样,学堂里上课时,同班者有男有女,食堂亦然……对此,姚家军里到是有人提过疑问,男女分开并不损失什么,不过碎烦些,废些力气,但,这些疑问全被姚千枝打灭!
她需要的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提笔,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的女子,连点风浪都不经,面对男人都不行?姚千枝要她们干什么?
连不成日后衙门办公,甚至朝堂行政,都需要她特别给圈出个地儿来,上书四个大字——隔绝男性——吗?
崇明学堂的女学生们,从小就得经历,并习惯这些——跟男子同等,跟男子竞争,视他们如友人如对手,不比他们低半分。
姚千枝拍板决定的事,姚家军还真没人敢反对,崇明学堂就这么办下来,其间多受士人诟病,风言风语很是不少,但像青衫男人般找上门斥骂的,确实是开天避地头一糟。
毕竟,就姚千枝那作派,姚家军一言不合飞人脑袋的军容……人嘛,还是惜命的多。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住我学堂里了?就对我们指手画脚,这个那个的?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席,指的是席塌,不是坐位。连这个都不懂,你还腆脸叫读书人?说什么士风日下?我们学堂里,最大的女孩儿才十三岁,其余多都我这般的岁数,你对个七,八岁的小孩说这些,你能把好好学堂想成这般……到底谁龌蹉?”被指出典型,招娣眼睛一厉,童声尖锐,指着那青衫男人,她毫不示弱的道:“我觉得,你才是最最龌蹉的那个!”
“无耻的大人,我等崇明学子不屑与你争辩,你速速离了这里,免得脏了我们的地方。”招娣板着一张小脸儿,避步挥手向大门,“请!”她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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