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顺势站起,把让挤的头昏眼花的洪嬷嬷扶住,按坐在回访栏杆上,她长出口气,“好好的郡王府宅,平时瞧着人模人样,站出来都是威严公子,大家贵妇,万没想一朝成了这般……”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你拦着人家活命,没生撕了你就不错了。”孟央斜睨着她嗤笑,复指着敬郡王府那一群问,“他们通胡?真的吗?”
乔氏沉默,抿唇蹙眉,“我,我还没来得及查问呢。”就让人围攻了。
“你说说你,你的府宅,你的人手,你的场地……竟还能让人逼到这份儿上。”孟央忍不住拿眼睛横她。
乔氏垂头,无话可说。
“唉,来人,把咱们郡王爷压过来,我问问!”孟央高声吩咐一句,自有军汉将敬郡王‘拎’了过来。
扒开塞嘴的包袱皮儿,她出声盘问,敬郡王脾气还挺硬,死咬着不招,反道指孟央和乔氏‘欺压宗室王爵,其罪当诛’,然,孟央不是乔氏,底线没那么高,顾忌没那么多,冷笑着喊人皮鞭沾凉水,差点把他抽烂了……
敬郡王终于熬不住刑,松口了。
却原来,住在海边,府里还穷,敬郡王府最大的来钱道儿,就是跟姜企倒卖私盐,这事一直是敬郡王世子负责,不过,前段日子,因朝廷打击私犯,南边还乱,盐便不大销的动,敬郡王世子手里压了不少,一时焦急,就把私盐卖给了胡人,此事让姜企知晓,一怒之下,跟敬郡王府断了关系。
不过,他断了关系,敬郡王世子和胡人,还一直勾连着呢。
在充州镇守几辈子,敬郡王是看着姜企一步步走上来,亦明白他对加庸关来说,代表着什么,那个男人——虽然无耻、无赖、死要钱、抠门小心眼儿、给脸不要脸……然而,没有他,加庸关不可能守二十年。
他一死,敬郡王头都没回,带着家人就跑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大晋已经乱成了那样,一步刚刚踏出充州范围,他就差点让流民活吃了,吓的心惊胆颤,左思右想,不管充州破没破,胡人进不进犯……他已经弃民而逃,没有解释余地了。
边军胜——他全家被压送燕京,宗室不会饶他,基本除爵圈禁的命,胡人胜——他们是被屠城中的一员,逃都逃不了……
左右都是个死,他还不如直接投靠胡人呢。
令儿子找了以往卖私盐的渠道,敬郡王举家要跑,谁知道会被乔氏得了消息,堵上门来……“本王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堂堂名门闺秀,宗室贵妇,竟然献媚那女土匪,真是……”遍身伤痕,敬郡王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乔氏。
乔氏就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孟央见状,冷哼一声,上前大脚踩住敬郡王面门,狠狠碾了两下,“闭嘴,通胡卖国的玩意儿,还有脸说旁人?”
敬郡王‘哇’的一声,吐出两颗门牙。
一旁被捆住的妇孺俱哭了起来,乌乌泱泱的。
孟央没理会他们,转身进屋,对着乔氏招了招手,“你过来,咱们商量商量……”
乔氏转头望了她们一眼,抬步跟上。
两人进得正屋,孟央转手关了门,抬眼望乔氏,她问,“事已至此,到了这地步,你打算怎么处理?”
“……敬郡王是宗室,他通胡……押解燕京,请朝廷裁决。”乔氏沉默半晌,开口道。
孟央失笑,“这时节,你有闲心,有人手,花了三、两个月的时间送他们上京?”三、四十口大活人呢!怎么送?派多少人?
“那先关着,等打退了胡人,在送到燕京。”乔氏犹豫片刻,如是说。
孟央看着她,长叹,“我说乔念莹,我发现你这人真是……不知是打小儿受的教育太正统,还是为人太高傲,不被人逼到绝境就不出手,反击力度算是强,然而总爱留一手儿,解了困局就冒出些不和时宜的心软……”
“女儿不受生命危险就不解决丈夫,孩子不让拐走就避角落里躲着,你那个侧妃婆婆,那么大的‘隐患’非得留着,结果差点让人翻了盘了?”
“得亏是她智商不高,手段不硬,要不然,但凡让她大着肚子跑出去,你满身长嘴都说不清。”孟央沉着脸,“此一回,敬郡王携众奔来的时候,我就让你把他们关押起来,你非不肯,怕这怕那的,现在好,你给人家人身自由,他们直接通胡了!!”
“还等着打退胡人?想的那么美,晋江城那边时局紧迫,不说打不打的赢……呸呸呸!!肯定打的赢,只是,他通胡?你有证据吗?现在按了手押文书,他过后不承认怎么办?咱们两个妇人,没官没职的,你能按住他?”
“且,你听听他说那话,献媚女土匪……呵呵,这是看不上姚总兵啊!他久在充州,这些年是看着姚家军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你敢保证,上得燕京,立在朝堂,他不会‘胡言乱语’?充、泽两州的情况,你不是不明白,你敢冒这样的险?”孟央眯着眼睛,压低声线。
武压文职,扩军办学,姚家军是什么心思,长心眼儿的谁不明白,哪怕琢磨不着——区区女子要造.反,拥兵自重的不臣之心是肯定的……燕京那边没得消息,无非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此一回,乔氏要把了解充州如了解自家后花园的敬郡王押解回京,“你怎么想的!!”她抬手给乔氏一下,恶狠狠的说。
“哎呦,我,我……”乔氏怔着,喊了两声疼,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捂着脸,“我让她们拽头发拽傻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苦笑,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心里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伪善了……”孟央瞟了她一眼,冷笑两声,“要我说,我就说,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行?”
“杀敬郡王他们,我不反对,但是,那些妇孺孩子……”乔氏心里一凛,忍不住向外瞧。
就见敬郡王妃并儿、孙媳妇和几个孩子被捆的结结实实,哭泣着在墙角处蠕动。
孟央一双小眼睛就看着她,嘴角挂着笑,没有说话。
乔氏沉默着,好半晌,突然苦笑自嘲道:“是啊,这已经不是后宅争斗了,关系的,亦不是脂粉首饰,理事管家,在谦郡王府我心软了,顶就是让严侧妃闪一道儿,总归还在掌控内,我能撑得住……就是,唉,不知怎么养成的性子,瞧见人家没有反抗能力了,就觉得稚子无辜……”
“稚子无辜,是啊,确实是无辜,但晋江城内的将士们就不无辜吗?他们家里就没有父母兄妹,娇妻幼子?念莹,你知道吗?这几个月的守城战,我们已经损失了六千精兵!”孟央突然开口,眼圈微微有发红,她激动道:“那是活生生的六千人命……”
“还有,还有加庸关,好几万的将士,就为了拖住胡人脚步,为了保住充州,如今死无葬身之处,人人都说姜企贪婪成性,爱财如命……然而,他都战死了!”
“胡人大军压境,充、泽两州的官员,你放眼看看有谁跑了?就连晋江府台都留下跟百姓共存亡!敬郡王府那一群,不论男女老少,他们自开国起就镇守此处,受充州百姓供养,他们凭什么跑?”
“好,就算是人都怕死,保命是本能,但是,跑便跑了,他们通胡?”孟央咬牙,拳头握的死紧,双目炯炯直视乔氏,“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们家是充州牧!一旦通胡,两军阵前,叱阿利将他们摆出来……军心、民心,难道不会凉吗?”
“敬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是被周府台压住了,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呢!!”
“我,我知道了……”乔氏眼睛微润,竟有些无言以对之感,“我,我改,我肯定改。”
她心里明白,她这种心慈手软,不,应该说是高傲自据的性子,在闺阁内宅里还摆的开,一旦出去,就是致命的弱点。
但,已经出来了,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乔氏就不想在回去!
“你是还没有被逼迫到真正的绝境,大刀临头,死神紧随身边,睡觉的时候都要睁着只眼睛,生怕被哪个随手闷死了,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熬过这么一次,我就明白了,做事万不能犹豫,就得当机立断,否则,自吃苦果。”孟央深吸口气,惨声说。
孟央的来历,乔氏是知道的,见她说到伤情处,想想当初娇儿被拐走时,她心里何等的愤恨痛楚,不由咬紧牙关,“那就杀,全杀,满门老小一个不留,我亲自来下令!!”
放狠一声,几步出门,她站在庭院中心,高声呼喝……心态变化万端,最终,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她走了最重要的一步,且,这步走出来,就在不能回头了。
站在屋里子,抬头看着乔氏状似镇定自若的身影,孟央的嘴微突然勾起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容。
好啊!很好啊!
世代镇守泽州的谦郡王世子妃,下令杀了敬郡王府全家……
不管燕京里,宣平候府投靠了谁,政治利益如何?反正,经此一遭,姚家军这条大船,乔氏这辈子都别想下来了!
——
敬郡王府被灭门了,合府能顶事儿的,就剩下个被独自撇下的世子妃和一干庶出们。
一家三十多口出逃时遇见‘流民匪患’,连仆从带侍卫,尽数被杀,一个活口没留下,还是路过剿匪的姚家军瞧见匪窝里代表郡王府的玉印,发现不对,才传来消息……
然而,已经晚了,百余口人都进饿疯了的流民嘴里,骨头都砸碎舔干净了。
——死无对证!
哦,不对,是死无全尸!
周靖明登敬郡王府大门,面见世子妃时,无论她怎么哀求、逼问、哭闹……咬死了就是说的这些,面对着一根筋死硬到底的府台大人,想想城墙外如狼似虎的胡人,世子妃能怎么办?
抱着被扔下的庶孙女,她只能嚎陶痛哭着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靖明隐瞒下敬郡王举家逃跑的消息,而她,不追问一家老小因何丧命……
就当他们真的倒霉,进了流民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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