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黑白花猫又叫了两声。
罗艺把猫交给随从, 嘱咐其好生给猫梳毛,“仔细些, 别太用力, 胡子那里多梳几下, 它喜欢。”
随从应承, 小心抱着猫去了。
罗艺双手掐腰, 望着夜色下死一般沉寂的湖水发了会儿呆。他在思量,思量下一步该如何处置长孙无忌等人。
周管家在旁瞧出罗艺的忧心,眼珠子动动,“大王,要不要属下今晚就带人把他们解决了?”
“好主意!”罗艺扭头,眸子闪亮地看着周管家, 嘴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周管家嘿嘿笑起来, 他正欢喜自己讨了大王的开心,头顶就重重挨了一记。周管家吃痛地捂头, 抬眼对上罗艺凶狠的眼神,吓得立刻就腿软跪在地上。
“有脑子没有,杀人容易,但问题能解决么?”
周管家惶恐地缩脖子,连连点头应是。
“好生伺候着他们, 他们十五人不管是谁, 有任何举动, 立刻上报。”罗艺厉害地警告完周管家, 转身匆匆去了。
他两个胳膊上还挂着长长的红披锦, 不小心就挂在了路边的矮树丛上。罗艺猛生生往前拉扯一下,也不顾披锦被刮成什么样子,径直匆匆地往前走。
秦远和长孙无忌回房后,本来是想跟长孙无忌交流一下罗艺的情况。不过长孙无忌似乎有心事,他嘱咐秦远一句早点睡,就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远在自己屋门前停留了片刻,才推门入内。
秦远已经被各种小声音弄得神经质了,所以他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屋里所有蜡烛都点亮,然后细致检查。秦远在东墙角放置花盆的木架子下,发现了一颗比米粒大些的老鼠屎。秦远找来一根细木棍轻轻戳了一下老鼠屎的表面,软的,并没有风干变硬,说明这是最近才产出的新鲜货。
屋子里的窗户都关着,秦远去把门也关上了。
万幸他住的这个屋子面积不大,秦远拿出几粒他农场里晒好的葡萄干,放在了地中央。农场里出产的葡萄本就清甜可口,风干之后,葡萄失水甜度更高。人拿几粒葡糖干凑到鼻子边闻,都能闻出特别腻甜的香味来,更别说对于嗅觉灵敏的老鼠。
秦远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保持安静,静等老鼠上钩。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小孩拳头大灰老鼠,从床底冒头,试探地朝地中央的葡萄干跑去,它不停地抽鼻子嗅葡萄干的味道,警惕地观察四周。最终确定周围没什么动静之后,老鼠就开始吃葡萄干。
秦远搬起眼跟前的凳子,就朝老鼠砸。老鼠受惊后乱窜,顺着墙边溜进床下躲着。
秦远拿着蜡烛往床下照,他本以为这屋子其它地方都没有老鼠洞,床下面可能会有,毕竟这老鼠是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在屋子里出现。但秦远查看窗下后,发现并没有鼠洞。
这时,床下的老鼠感受到秦远的到来,又开始乱窜,在屋地里四处跑。秦远顺手拿起铜镜,就追着老鼠打。
一人一鼠在屋里折腾好半天,最终小老鼠因为体力不如秦远,被秦远拍个正着。屋子里也被秦远弄得乱七八糟。
秦远望着这只死老鼠,连同之前保留的那只也放在地上。对着老鼠思量半晌之后,秦远写了两章纸条,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着‘早登极乐’。然后他就拎着两只死老鼠,去问郡王府的家仆要了工具,将两只死老鼠,和他美好的祝愿——一张‘早登极乐’的纸条,一起葬在了长孙无忌的屋子后头。
秦远挑着灯笼顺便观察了屋后的情况,在自己和长孙无忌、温彦博的屋子窗下,发现一些碎的胡饼块,因为土是黄的,胡饼表皮也有点黄,加上比较琐碎,被撒在墙角,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秦远挖了新鲜的黄土,他在自己屋子周围铺上了一层黄土,并用一捆树叶将黄土表面扫平。做完这些后,秦远筋疲力尽地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
次日一早,秦远就开窗查看外头地面的情况,原本平整毫无痕迹的一层黄土,现在印了许多凌乱的老鼠脚印。秦远根据脚印的大小粗略分辨,至少有十只以上。
“啊!”身后忽然有人叫一声,秦远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温彦博一脸惊悚地望着秦远,他把脚尖转向门口,做好了时刻逃跑的准备,“鬼鬼鬼鬼脚印?”
“你不会连老鼠的脚印都没见过?”秦远问。
温彦博尴尬了下,再去看脚印的时候就很放松了,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原来是老鼠脚印,该真没见过,可是你房间外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脚印?这燕郡王府是不是闹鼠患了?”
“不知,不过倒是可以去你房间试试。”
秦远趁着吃早饭的时候,拿了两块点心放到温彦博房间的地中央,并在食物周围撒上了一圈黄土。回头只要有老鼠跑过来偷吃,势必就能在黄土上看到脚印。
温彦博连连佩服秦远这招聪明。
俩人关上门后,秦远就感慨长孙无忌这么晚还没起。二人去问站在长孙无忌门口守卫的侍卫,俩侍卫都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半个时辰前被许安派来在此守卫,期间并没有见长孙无忌。
秦远就去敲了敲门,轻声问长孙无忌有没有起床,结果半天屋子里都没人回应。
温彦博担心长孙无忌有危险,建议直接推门入内。随后他发现屋里床铺凌乱,但空无一人。看床铺说明长孙无忌昨晚确实在床上睡过。
徐安兴冲冲地跑来,正高兴地预备跟长孙无忌请安,却只见秦远和温彦博在这,并没有发现自家主人。
徐安愣了下,疑惑问秦远和温彦博长孙无忌的去向。
“我们还正要问你呢,你家主人去哪儿了,怎么一早就不见人了,出门去了?”温彦博问。
徐安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伺候长孙公寝后就退下了。本欲在外间守着,但长孙公说他累乏了,不想被人打扰,就打发我出去。”徐安解释道,“长孙公不忙碌的时候,一向习惯晚起。半个时辰前我就带人来过一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以为长孙公还在休息,就派他们两个在门口守着,等人醒了就叫我。”
秦远就召集院子里所有的侍卫,问有谁见过长孙无忌出去没有,大家都说没见过。
“怎么会这样,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温彦博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又碰到诡谲的事了。但这次最麻烦,丢了当朝国舅,圣人最最宠信的臣子。如果他们不把人及时找回来,他和秦远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赶紧分散开,现在府里寻人,四处询问,结果府中没有一人曾在今晨或者昨晚见过长孙无忌。再问郡王府的各门守卫,他们也都表示并没有见过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就这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燕郡王罗艺听说消息,赶来询问情况。他立刻下达命令,出动府里所有人在全城寻找长孙无忌,并将安定县彻底戒严,在找到长孙无忌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出城,任何人也都不准进城。
“你们昨天晚上是谁最后见的长孙公?”罗艺质问大家道。
徐安忙表示是自己,就把他昨夜伺候长孙无忌就寝的经过再说了一遍。
罗艺应承后,转眸扫视众人,再一次厉声问:“这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你们就再没有人见过长孙公?”
大家都摇头,除了秦远。
罗艺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秦远身上,把刚刚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并加重语气。
秦远这时候站出来,跟罗艺承认:“昨天半夜,我见过长孙公。”
“哦?你们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长孙公有何异常,是否说过想要出门的话?”罗艺立刻追问秦远,并没有表达出太多的惊讶。
秦远自然看出来罗艺的心思,微微拉起嘴角,一派斯文地对罗艺解释道:“昨夜我们在屋中休息,被曲子吵醒 。我们好奇,就循着声音去瞧怎么回事。”
燕郡王瞪圆了虎眼,紧紧地盯着秦远,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他故意放慢语调,悠悠地问秦远:“那你们可瞧清楚是怎么回事?”
“瞧清楚了,当时因为太过震惊,我俩都不敢现身,匆忙就跑回来了。”秦远温柔地眨了下眼睛,声音四平八稳,态度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燕郡王的目光威胁。
“什么震惊,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秦远的话引得温彦博和徐安等人都好奇,大家都紧盯着秦远,希望他快点把事情说明白,给大家解惑。
在自己凶恶的质问之下还能正常讲话的人没有几个,罗艺注意到秦远算是个有胆量的。不过再有胆量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一个区区八品下阶的主簿。自己若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罗艺喜爱争强好胜,性子一向很倔,别人如果和他杠什么事,他定会杠到底,杠到让对方怕他怕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为止。
此时此刻,罗艺眼神里腾起杀气,恶狠狠地瞪着秦远。
“有意思,既然大家都好奇,你倒说说看你们昨晚看见什么了?”
罗艺以为这是他的地盘,他这么气势汹汹地威胁一名八品主簿,对方肯定会吓得什么都不敢说。等这事混过去了,罗艺便打算让秦远永远住嘴。
“我们昨晚看见有一名红衣女子在花园的湖心亭里翩翩起舞,三人奏乐,两人伺候,另还有周管家在陪侍。”秦远张口就总结了昨晚所见的情况。
“红衣女子?”温彦博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惊叹了一声。随即他发现罗艺凶神恶煞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温彦博忽然不敢继续张口说话了。
这燕郡王满身煞气,好生吓人,比起长孙公恐怕要高出十倍。他甚至怀疑,圣人当初晋封燕郡王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被他煞气吓着了。当然这只是温彦博现在因为害怕的意淫罢了,圣人是何等人物,他岂会惧于燕郡王。
“继续说!”罗艺眼珠儿瞪得都快掉下来,他明明不想让秦远曝光他丑事,但是秦远越这样,他越要跟秦远杠。所以当罗艺喊出这三字的时候,他吼得几乎可以用声音杀人。
在场其余众人,都禁不住吓得心里打颤颤。
“谨遵大王之意。”秦远面色未变,且还礼貌地对罗艺微微点了下头,言谈神色依旧斯斯文文,“那红衣女子身量高挑,头梳着随云髻,迎着乐声翩翩起舞,但她其实就在瞎跳,跟乐曲根本不搭调。后来她跳着跳着还纵身一跃,在天空中打了个转儿,正脸就冲着我们了——”
秦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众人的好奇心被激发至顶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秦远,等待着他揭晓此女子的真正面容。
罗艺这时候的眼珠子已经快要瞪爆炸了,而且他这时候忽然意识到,秦远根本就不惧于他的威胁,故意打算把昨晚的事当众讲出来令他出丑。
罗艺后悔了,立刻伸手欲拿住秦远,阻拦他最后的话。
秦远仿佛精准地捉到了罗艺的心思,他文绉绉地往后挪了一步,令罗艺伸出来的手扑空了。然后,秦远非常快地道出:“此女子不论体态还是面容,都跟燕郡王一模一样。”
众人呆呆地望着秦远,有的甚至张大嘴,险些惊掉了下巴。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大家都又惊又怕望向罗艺。顶着这么一张黝黑粗糙的脸,一位如此凶恶至极、煞气满盈的战神,要想像他身穿一件单薄飘逸红裙裳,梳着随云髻,挥舞着长袖,翩翩起舞?
无法想象,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这张脸还要涂脂抹粉……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装着面无表情,但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罗艺尴尬地扫视众人,恍惚了一下,随即暴怒地吼着众人都不许笑,命人将秦远拿下。
“不知大王要以什么罪名抓我?遵从大王的吩咐说出大王的秘密么?”秦远反问道。
“我看你脑子糊涂了,竟不知这泾州是我的地盘?我想用什么罪名拿你,就用什么罪名!”罗艺霸道地吼道。
秦远掏出李世民之前赏赐给他的令牌,晾给罗艺看。
“我们奉圣命来此调查燕郡王是否对陛下忠心不二。燕郡王扮成女子深夜跳舞,与我们并不想干,我也并不想将此事道出。是燕郡王自己再三要求我说出来,我本以为燕郡王铁面无私,不避嫌,不遮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中正佩服燕郡王坦荡了得,琢磨郡王这等豪爽人物怎可能装假做戏,暗中策划谋反。”
秦远露出一脸失望,对着罗艺摇了摇头。
“万万没想到啊,是我想多了。”
“你休要诬陷我!”罗艺叱了一声秦远,他这会儿的愤怒明显没有之前的程度深。换句简单的话来说,燕郡王听完秦远那番话之后,竟然有一点消气了。
“我之所以抓你,是因你是最后一个见长孙公的人,我怀疑是你谋害了长孙公。”罗艺为了否认自己谋反,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出来,“我女装在府中跳舞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府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们问。我罗艺从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不需要避讳人,问心无愧!”
罗艺在变相应和了秦远刚才的话,相当于顺坡下驴。他的人马现在尚没有准备妥当,如果这时候明着面谋反,很容易被朝廷剿灭。既然这些人还没有完全肯定他在谋反,他必须暂缓一下,拖延时间,不能把事情继续闹大。
秦远听罗艺说了这番话后,默了会儿,突然爽朗地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和大王刚刚就是误会了。其实不瞒大王,我们当初离京的时候,便与圣人约定好了,若半月内未能及时回京报信,大王谋反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坐实了。我差点以为大王真要动心思杀我们,原来大王只是担心长孙公的安全。”
“啊,对对对……”罗艺应和道,赔笑两声,接着问秦远长孙无忌到底去哪儿了。
秦远摇头,“我们真不知道。”
“可是他好好地在这住着,怎么突然就走了?”罗艺非常怀疑长孙无忌已经怀疑自己了,所以他就偷偷跑出城去报信。
“你们吵什么?”
从众人的头顶上方,传来慵懒且厌烦的男声。
大家仰头往上看,发现长孙无忌正坐在房顶上,一脸倦怠地睥睨他们。
“大王!您怎么在房上?”徐安看见长孙无忌后,欢喜不已,连忙呼喊。
长孙无忌一个纵身跃下,身子飘逸。
“认床,昨夜睡不着,就躺房上看星星。正睡得香,被你们给吵醒了。”长孙无忌疑惑地望罗艺,问他怎么也在这。
罗艺见到长孙无忌还在自己的府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开始相信长孙无忌等人真的没有怀疑自己谋反。罗艺笑着跟长孙无忌解释了大家找他的缘故,然后就带着人告辞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彼此暂且没有说话。
温彦博见事情和平解决了,就回房去,复而变了脸色匆匆跑出来,拉着秦远赶紧去他屋子里。长孙无忌也跟着去了。
屋地中央原本放着的两块糕点没了,只剩下些许碎渣,周围铺的一圈黄土上有数个老鼠的的爪子印。
“天啊,我屋子里还真有鼠。”温彦博一脸嫌弃。
想到自己昨晚和有可能会跟这只老鼠同床共枕,温彦博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看一眼后,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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