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天哼了一声,“这是我家雍容不会跳舞,不然上去一展身手,哪里还有别人跳的地儿?”
姜雍容没有说话。
她会跳舞。
乐用六艺之一,祭礼之中有大舞,庄严雅致,父亲找了最好的大家来教她。
每个教过她的老师都赞不绝口,因为只要她眼睛能看到的,她的身体就会。任何动作只要演示一遍,她便能做到十之六七,再练上几天,便能圆熟。
花车上的舞蹈轻盈欲举,女伎的脚尖可以在金盆上立起,旋转如意,整个人仿佛随时能踏着风离去。
姜雍容感觉到身体蠢蠢欲动,想要完成眼睛所看到的动作,讶然地发现,她想跳舞。
尽情地舒展身体,让身体的每一起伏,都吻合曲调的节拍。乐声仿佛是一双翅膀,能带着人飞向平时不可抵达的高处。
想跳舞。
想飞翔。
想自由。
彻底的、毫无挂碍的自由。
但是不能。
这里可是京城。
那些高楼后的栏杆旁、弦窗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认得她。
于是她轻轻让心中的渴望平息,就像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样,安静地祥和地看着花车驶远。
“走,去政元楼抢灯喽!”
百姓们对于灯节的每一处耍头十分稔熟,这边看完,一窝蜂往政元楼方向去。
风长天瞧了瞧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一弯腰,就打算上手抱起姜雍容走捷径。姜雍容止住他:“我不想上房顶。”
风长天眼睛忽地一亮:“雍容,要不要喝点酒?喝了酒你就不怕高了。”
“……”姜雍容,“多谢,不了。”
其实他误会了。
她不想上房顶,不是因畏高,而是因为……想继续牵着他的手,跟着他一起走在人海当中,被乌泱乌泱的人群淹没。
这样她便感觉自己不是姜雍容,他也不是风长天。
他们好像就是京城里一对普普通通的男女,约在上元灯节这一天,待看灯之机,私下走在一起。
既磊落,又隐秘。
风长天到底还是依了她。
她牵着他的手,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政元楼走去。
京城的舆图浮现在脑海里,从这里过两条街是政元楼,从政元楼过一条街是太学,过了太学,拐一个弯,再走不远,就是福安桥。
那是她今夜的终点。
风长天原本还有点遗憾不能抄捷径,但此时手里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只觉得若是握松一点,她的手便要滑下去,可若是握紧一点,又怕握疼了她,满心都是胀胀的香香的甜甜的气味。
“哎,糖葫芦。”他眼尖,一下瞅见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人树着一大把的糖葫芦,红莹莹圆溜溜的果子在灯光下如同一颗颗红宝石。
他立刻拉着她偏离了大部队,拐到那巷口,买了两串,递一串到姜雍容面前。
姜雍容却没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巷。
小巷不算幽深,尽头是堵墙,换而言之,这是个死胡同。
两边有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门前种着一棵柿子树,一只只红柿子像小灯笼似地在树梢上。
时空转换,她看到那株柿子略微矮小下去,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个上元灯节,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哭着跑进这条小巷。
一直高高在上心高气傲的她蒙受了人生当中最初最大的污辱,她不允许随从们跟着,自己冲进了人群。
然后才流下了眼泪。
当时,这条小巷就和现在一样冷清,因为它偏离了人们看灯的主干道,只在家家户户檐下挂着灯笼,灯笼也普通得很,只发出一点喜庆的红光,以示今天是元宵佳节。
她冲进来时没有想到这里是个死胡同,尽头好像堆着许多杂物,黑黝黝的,看上去隐然像是一只巨形的野兽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有点害怕,打算离开,然而一转身,才发现真正该害怕来了。
“小美人这是要去哪儿啊?”两名衣衫不整的地痞笑嘻嘻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人道,“陪大爷们玩玩再走呗。”
另一人道,“啧啧,这脸蛋儿生得,现在就这样了,长大还了得!”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极度淫邪:“想不到今儿晚上咱还有这等艳福!”
一面说,一面就要动手。
姜雍容从来没有见过种阵仗,她做出了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回想一次便后悔一次的举动——尖叫。
寻常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尖叫很正常。
但她是姜雍容,她受过诸多教导,每个人都说她是天赐奇才。
后来她回想过,她还有别的法子,而不是用最丢脸的一种。
但最丢脸的,好像就是最有用的。
“什么东西……吵死你爷我了……”
就在那两双肮脏的手快要碰到她身上的时候,胡同尽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应该是少年正值变声的时期,声音十分粗嘎,还因为倦意带着几丝含糊。
紧跟着墙角那堆阴影里,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是灯笼的光芒照不到的暗处,姜雍容只看到一条高高瘦瘦的人影,一手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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