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 邢筝上赶着回到天京,只为参加邢筑与明依依被迫提前的婚礼。
二人的婚礼本定在明年举行,谁知邢筑对明依依不来劲,一房接一房地娶姨太太, 过分极了。
普天之下, 除了邢筝没人管得了邢筑, 可邢筝又懒得管他,明家对此急红了眼, 几次三番提出提前举办婚礼, 邢筑迫于压力方应下。
如今,眼看邢筑的婚礼临近,朝堂上的老古板们开始着急了,放下多年芥蒂, 第一次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
陛下年岁不小, 如今别说妃嫔, 后宫连一个侍候的女人都没有呢。
“林丞相,你当真不同我们一起?”等候上朝时,老臣们围绕在林丞相身边, 叽叽喳喳像一群老鸟, “此乃国之大事, 陛下不可无后啊。”
林丞相长叹一口气,他心一横,在心里逼逼赖赖几句类似“邢筝有眼无珠”的话,决意最后搏一搏。
一小太监低头小碎步自后方迈入正殿,呵唱一声,大殿沉寂。
数日未上朝的邢筝头顶冠旒走来,龙光霸气, 少年英姿。
林丞相抬头瞄了一眼:啊,这是他心中完美孙婿的模样啊。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林丞相,可有要事上报?”
林丞相嘴角噙笑,小眼睛睨过身边一众老臣,缓缓迈出,举玉笏过头顶:“回禀陛下,陛下出巡后,不落政事,勤政爱民。如今国泰民安,今日竟无甚大事欲禀,唯有一件陛下之家事。”
“哦,林丞相说得可是凌王的婚礼?”
“是。”
“有情人”终成眷属,邢筝乐得祝福:“此乃喜事,不过大战刚过,明卿切记勿大操大办,过分奢靡。”
明尚书点头称是。
邢筝默默坐了半分钟,准备退朝。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一老臣忽上前,越过林丞相和叶将军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后宫属实空虚,望陛下尽快纳妃、封后,以安民心!”
此话如一阵强风,掀起汹涌波涛。殿内大臣排山倒海般一浪浪跪下,众口合一,声震顶梁:“望陛下尽快充实后宫,以安民心!”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轻轻撑住头,冠旒微斜,邢筝凌厉的目光停在林丞相身上。
林丞相处变不惊,淡定行礼:“殿下,此乃朝臣、天下之众望。”
想娶老婆,自己娶啊,逼她作甚。
邢筝折起眉心,翕动几下鼻翼,胸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缠住:“丞相大人应知,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俗理。”
爷孙俩别那么死心眼,赶紧找个好男人把你家那林秋棠嫁了。
闻言,林丞相心中有数,点头称是。
邢筝招招手:“叶将军,你有何事要禀。”
众臣疑惑相视,纷纷看向叶忠林。
叶忠林轻咳一声:“臣出使夏国,带回两份条约。一则夏国同意签署陛下与各位大人拟定的《二国分宋》条约,二则,夏国提出,要与大梁联姻。”
众臣哗然。
谁都知道,如今大梁皇室唯有一个五公主可以联姻。
莫非,陛下要牺牲五公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皇宫嘴碎者甚多。
没有定数的朝堂之事,很快被宫女太监们添油加醋传到邢蕙耳里,变成:陛下已与夏国商定,要五公主入夏联姻。
听罢,邢蕙绣着小花的手生生被刺出一个血珠。
这还了得?
皇兄竟应了,果然爱是会消失的么!
她不信,她要听皇兄亲口说告诉她。
丢下新绣的荷包,邢蕙拽着裙子便跑出去,一路不停。
穿过御花园,她跑得气喘吁吁,脚力不支。
“米公公!”顾不得什么公主形象,邢蕙一把抓住米公公的袖子,“皇兄在哪?”
米公公吓得赶紧扶住她:“哎哟,五公主,您这是做什么?陛下正在亭内与……”
猛力甩开他的袖子,邢蕙转头就朝亭子飞奔去。
任凭米公公在身后喊她,也半刻不停,“五公主,五公主,您这样有失大体!”
远远地,她便瞧见厅内一身龙袍,慵懒坐在美人靠一侧的皇兄:“皇兄!皇兄!你不要我了?!”
激动地越过台阶,她脚尖没提上来,倏被地毯上的纹路绊了个正着。巨大的惯性使得身体猛地前倾,眼看额头就要撞上桌角。
恍惚间,一双手接住了她,抓住她的双臂向上不费力地一提。
邢蕙茫茫然地摇晃了两下站定,方瞥见皇兄身边还坐有一人。
那人是个女子,身形颀长,团扇遮面,眉目色浅,黛眉略英气。她虽略带病容,但肤若凝脂,细腻白皙,连她都自愧不如。
女子身着华裳,浅眸带笑,看她眼神中有几分天生的疏冷之意。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了。又因不明这女子是何身份,一时站定,不知是谁该先行礼。
女子同皇兄坐在同一条美人靠上,中间隔了一个人的空位,皇兄别过脸去,似在闹脾气。
“……皇兄……我自行落座了。”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她乖乖走到那空位前想坐下。
“公主且慢,”女子忽开口叫住她,当着她的面一把拽过皇兄的胳膊,将其拉到身边的位子上,亲昵地靠上,“公主且坐旁边的。”
邢蕙:???走了一个男狐狸精,来了一个女狐狸精?
皇兄出去一趟,魅力又四射了。
她充满敌意地坐下,搂住邢筝另一只胳膊,探头再一次打量这个美丽女人。
嗯,容貌上过得去,只是个子也太高了……不知门当户对不?
“你是何人?”她瘪瘪嘴,收敛起不满,语气还算礼貌地问。
女子朝她得体地莞尔:“大梁与夏国联姻公主已听说了罢,本殿便是夏国的,永乐公主。”
什么永乐公主,没听说过啊。
来不及庆祝自己不用联姻,邢蕙狐疑地质问:“骗谁呢,夏国皇帝不是只有一个皇兄晏王嘛,哪里来的永乐公主?”
那人轻笑一声,敛目,捻着团扇的手微微放下。
一张绝美又熟悉的面庞渐渐展现,邢蕙抓着邢筝的手一僵,吓得眼周发黑,不禁抬手指着他:“皇兄,他他他他他……”
不等邢筝说话,何原卿轻轻抚上她的手,无情又利落地推下来,俨然一副“你别多扯我家男人”的小气模样:“看来,小王多年女伴男装,连公主都骗过了。”
手石化在空中,邢蕙大脑一下子宕机了。
她浑浑噩噩站起来,心道世上竟还有此等荒唐事!
“皇兄!”邢蕙嘴巴噘地能挂水桶,忙求救地望向邢筝,谁知她一手遮着鼻子,满面绯红。
皇兄和晏王,竟是双向的?!
“咳,蕙儿,你出嫁夏国之事可暂缓……”邢筝的话就像苍蝇在耳边飞,左边进右边出。
等等!
她蓦然想起,早前某人在天云殿哭得稀里哗啦、不分昼夜不眠不休的颓废模样。
皇兄喜欢上一个人,那是专一的喜欢,虽然嘴上无所谓,但邢蕙知道她对自己亲近的身边人,向来豆腐心。
“是你!”想通了什么,邢蕙气得牙痒痒,“是不是你甩了我皇兄!”
邢筝:不要说得那么大声啊喂
永乐公主蓦染敛去笑意,搂住邢筝臂膀的手越发紧了:“是。”
她竟大方承认了,邢蕙一梗,还想说什么,却又怕揭邢筝伤疤。
“皇兄……”她撒娇地拽住邢筝的手,撇嘴晃荡了好几下,“你可要好生思量啊。”
“你放心,如今是他在倒追我。”邢筝拍拍她。
这发自内心的笑,邢蕙许久未见了。
具体来说,应是从皇兄入住东宫,完成立太子的仪式后,便再没见过。
那一刻,她忽意识到,这个永乐公主,是皇兄真心喜欢的人,几乎到了无她不可,非她不娶的地步。
邢蕙不甘心地瞪了眼永乐,对方却没有看她,只是垂眸凝望着邢筝。
她挽住皇兄的手,始终未放,眼睛里具是浓浓的情意。
这份深情,她从林秋棠姐姐的眼里看到过,但永乐公主的更加热烈,更加放肆,更加坚定,像是经历过生死,盖过章认定了似的。
单单这点,林姐姐便输了。
邢蕙轻哼一声,又发出致命疑问:“可是皇兄,你人一直在大梁,永乐公主早年应在宋国,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永乐放低声音:“公主殿下,当真不觉得我眼熟么?”
公主殿下,当真不觉得我眼熟么?
这话犹如恶魔低语,在邢蕙的耳边萦绕不绝。
她回殿后,一连几日苦思冥想,确觉永乐那张脸十分熟悉,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是谁,按道理说,但凡有点身份的,她都记在心里才是。
到底是谁呢?
某日夜里面,邢蕙颅内爆炸,訇然从床上坐起来,疯狂锤床。
细思极恐下,她三观碎了似的抱住太阳穴。
她想起来了!
子清!
那个皇兄身边的小太监!
所以早年皇宫秘闻,说皇兄喜欢太监这事儿是真的!
和着男人女人太监,都给他当遍了!
想通了的邢蕙,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决定找那永安公主问清实情。
永安公主入宫后,被安排在贤宁宫,此等待遇不言而喻。
勇闯贤宁宫,邢蕙顺着记忆,来到皇兄从前住的寝宫。
房内空无一人,唯有一件还未缝好的外裳放在案上,蜡烛方烧完一半。
这个永安公主,竟然亲手缝制外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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