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府里,姚雪漫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躺在床榻上神情扭曲,充满了恨意,一点也没有以前的高贵大方,姬子臻坐在床边,神情隐隐有些不耐烦。
“娘,你就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二哥的仇我们可以以后找到机会再报,何必急在一时?现在我们姬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是再出什么事,姬家的声誉真的是要败光了。娘你只想着二哥,难道就不想想我吗?”姬子臻的面色也不太好,连带的耐性也差了不少。
最近府里真的是发生太多事了,就没有安稳过,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没想到二哥竟然被人杀死了,现在连凶手都无法捉到。
他们不是不难过,不愤怒,但是能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可是娘却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闹着要给二哥报仇。他们难道就不想报仇了吗?可是要怎么报?凶手已经跑了,也派人去追了,娘为什么就不能等等,还非要去捉那个红嫣……她们是什么身份的人,那红嫣又是什么身份的人,跟那种人计较,难道不觉得降低了自己身价吗?
而且娘怎么不想想,要不是当初她瞒着大家帮二哥做了那种事,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的被动!说到底也是娘害了二哥,如果娘不是一直这么纵容二哥的话,哪里会有今天的事,还连累了一家子!
捉红嫣做什么?杀了她帮二哥报仇吗?那晚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红嫣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娘非要这样的话只会让洛邑的人更加的指责姬家仗势欺人,娘是嫌姬家现在不够乱吗?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挽救姬家的名声,和安葬二哥吗?娘非要用冰冻着二哥的尸身,说什么不捉到凶手就下葬的话二哥会死不瞑目。
死了却不入土为安,这才会死不瞑目?
以前她一直觉得娘很聪明,但是现在她才发现,娘和其他的洛邑贵妇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姬子臻有些失望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娘亲是个非常聪明厉害的人,她身为姬府的主母,不管是对外的人际交往还是对内的后宅管理都做得很好,和爹的感情也十年如一日的好,爹的后院虽然也有侍妾姨娘,但是实际上这些侍妾姨娘根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不是娘拦着不让爹去姨娘的房,而是爹自己根本不愿意。
放眼望去,贵族妇人能做到像娘这样的实在是没有,而且除了他们兄妹三个,爹也没有庶出的子女,这就更是洛邑绝无仅有的,大家不会说娘善妒,不会说爹惧内,只会说爹娘十年如一日的恩爱。这些都是娘的手段经营来的,从小她就看得明白,娘是牢牢的将爹捏在了手心里。
可是现在看到娘为了二哥的事闹成这样,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普通的妇人一样而已!
姬子臻望着姚雪漫的目光有些失望,姚雪漫却没有注意到,一心陷在了小儿子的死上面。
“子臻,你怎么这样说,那是你二哥啊!他就这样被人杀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不愤怒吗?”姚雪漫瞪大了眼睛,充满了怒火的说道。
姬子臻俏脸一沉,有些不悦了,“娘,你想要我们怎么样,不管姬家的名声,豁出去的为二哥报仇吗?你心里只想着二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道我出门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暗地里嘲笑吗?二哥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你难道想要牺牲我们去帮二哥报仇吗?我知道你心里没有大哥,但是我呢?你也不管了吗?”
姬子臻虽然一向自诩聪明过人,心性成熟,跟同龄人相比要优秀很多,但是到底还是个没有及笄的人,又顺风顺水的十几年,现在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的事,她却是毫无头绪,心里的烦躁也是日渐重了起来,不但要应对外面人的闲言碎语,回到府里,因为姚雪漫几乎是一下子就被打倒了,没有多少精力出出力后院的事,她不得不学着接手处理,还要每天面对姚雪漫没完没了的质问,心里也早就压抑着不满了。
姚雪漫原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因为姬子臻的话更是难看到极点,有些受伤,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坐在床榻边上的女儿,泪水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哽咽着说道:“子臻,你怎么能这么说?娘一向是最疼你的,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你居然这样说……你二哥还这么年轻,甚至没有成亲,就这样被人杀死了,我能不难受吗?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又娇养着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就这么没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心里的愤怒,我心里的苦你爹不明白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明白,要说这些戳心窝的话来气我?”
姬子臻面色僵了僵,眼里闪过了些许愧疚,安慰道:“娘,我知道你因为二哥的事很难过,只是娘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振作起来!不要让人看了笑话!你这样跟爹僵持着,难道就不担心后院的姨娘趁机……”
姚雪漫面色一变,姬子臻看到她这样心里一松,还知道担心就好,要是连这件事都不在意了的话那就真是危险了。
“娘,二哥的仇我们不是不报了,只是要等现在的舆论过去了我们再寻机会,你要是真的恨不得杀了那红嫣,等这件事淡了,再让人去将人捉了就是了,何必在这个时候为了这种事和爹僵持?二哥死了,爹难道就不难过,不伤心吗?这个时候娘你不去安慰爹,反而先倒下了,这不是白白的便宜了别人吗?娘你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还有,爹已经传信去扬州给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他们已经往洛邑赶来送二哥最后一程了,到时候娘可以跟外祖父商量一下怎么为二哥报仇也不迟!如果让外祖父和外祖母看到娘现在这副样子,他们该有多伤心?娘你应该要振作起来!而且我总觉得二哥的事有些蹊跷,说不定这其中还另有内情。”姬子臻蹙着眉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她将发生在二哥身上的事回想了一遍,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但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件事后面似乎有个推手,就是针对姬家而来的。只是她想了想又觉得洛邑里应该没有谁和姬家的仇大到要如此的煞费苦心安排了这出戏。
而且这种手段也说不好到底是谁出的,爹在朝廷上得罪的人?还是姬家以前得罪的人?又或者是其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娘,你知道那红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姬子臻问。
姚雪漫还在想着刚才她说的话,冷不防的听到她问到红楼,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一脸的怨恨,加上面色苍白,连以往黑绸似的长发也因为没有好好的打理显得有些暗淡,没有光泽,凌乱的披散在身上,保养得当的脸也因为太过伤心费神而有些憔悴,隐约可以见到脸上,眼角的细纹,实在是有些难看。
姬子臻眉头一皱,微微撇开了脸。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种地方提起来我都觉得污了我的嘴巴!如果不是这个红楼买下了红嫣,让她出来勾引你二哥,你二哥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的下场!那红嫣罪该万死,红楼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姚雪漫恨恨的说道。
“娘,我只是觉得二哥的事有些蹊跷,如果从红楼入手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事来,你不是想帮二哥报仇吗?”姬子臻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说道。
姚雪漫一怔,“你的意思是你二哥的死不是意外?”
“我只是怀疑而已,总好过什么头绪都没有不是吗?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那红楼到底是什么来头?”
姚雪漫被她这么一说,精神便起来了,皱着眉说道:“这个娘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那红楼背后的靠山很是强大,很是神秘,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就一跃成为洛邑最大,最受欢迎的青楼了,好像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红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这么奇怪?”姬子臻也紧紧的皱起了眉,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先前怀疑也更重了。
看来这个红楼真的不简单,应该让爹暗地里好好的查一查才是,她有种预感,只要查到红楼背后的势力,大概很多事就清楚了。
姚雪漫能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稳坐姬家主母的位置,将姬昊仁牢牢的捏在手心里,让他的后院形同虚设,光是有手段那是绝对不够的,她还是个聪明的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将姚子暇害到了那种地步还得了个宽容大度的名声了。
姬子晟被杀了之后她就一直陷在了无边的仇恨痛苦之中,理智全失,一心只想着怎么帮自己的儿子报仇,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现在被姬子晟一提醒,她自己迅速的将所有的事都回想了一遍,顿时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好像是专门冲着姬家而来的一样。
只是树大招风,姬家得罪的人自然是不少的,到底是谁的心肠这么狠毒,居然害死了她的儿子,还是用这种方式,让子晟身败名裂,死了都要遭受别人的唾骂,要是让她揪出来这个人,她一定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才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好了,子臻,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娘会跟你爹说的。你说得对,娘不能就这样倒下了,让那些人看笑话,娘应该振作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帮你二哥报仇!等你外祖父他们来了,娘一定会将整件事告诉你外祖父,让你外祖父为你二哥做主讨回公道的!”
看到她振作起来,再没有了之前的颓废样子,姬子臻露出了一抹笑容,“对,娘你就应该这样,这样才是我们姬府的当家主母啊!”
姬昊仁看到自己的妻子重新振作起来,甚至开始准备丧事,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担心她要是一直没办法走出这个死胡同的话要怎么办,儿子死了他也很难过,很痛恨,但是要报仇也不用急在一时,现在还是先处理好儿子的后事才对。
在姬府的人忙着准备姬子晟的后事时,靖安侯府又出事了,被靖安侯安排到城外庄子避风头的祁皓昌,才去了没几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庄子上,看样子像是无法承受住这巨大的打击,所以才自行了断了,等庄子的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冷了,僵硬了。
靖安侯中年丧子,白头人送黑头人,特别是靖安侯府的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差点就跟着自己的大孙子一块去了,最后堪堪的被救了回去,只是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只能整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洛邑的人听到这件事,有心善的就说了句可怜,有心冷的却是在暗地里说这都是靖安侯府的报应,是老夫人的报应,只是这报应是先报应到了她的孙子上面而已!自己年轻时做的亏心事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所以才让她的孙子受了惩罚,真是祸害遗千年,自己没死,倒是害死了自己的孙子。
这种话传到靖安侯耳中,差点没让他气晕过去,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又是无颜见人,干脆向皇上请了假,躲在家中准备准备丧事了。
短短几日的时间,洛邑里就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看似是两个家族的小辈因为一场意外而丢了性命,但是有敏感的人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只是事情没有牵扯到自己家族身上也就没有多管闲事了,静看以后事情怎么发展,而且大家也不知道搅浑了这一池水的到底是谁,背后之人藏得太森了。
有这种想法的不过是寥寥几人,像是妘大老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的将事情往自己的侄女身上想,但每每这样又否认了这个可能,一时间倒是让他困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想要问问,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回巫灵宫了!
妘大夫人倒是暗暗庆幸,庆幸他们先前没有因为那件事就同意了靖安侯府提出的结亲建议,不然的话这会儿亲事定下来,祁皓昌人却死了,自己的女儿岂不是会落得个克夫的名声,还要守寡?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歌儿呢,要不是当初她的话提醒了他们,他们或许就真的答应靖安侯府了。
妘大夫人一高兴,也没有多想就将这件事写在了信上,送到了冀州城,让妘老爷几个看了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洛邑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庆幸妘家逃过一劫之余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女儿了。
妘大老爷心里压着的想法顿时又冒了出来,女儿让他不要操之过急,要慢慢来,但是他却觉得不能再拖了,洛邑的水太深,即使有老大在,但是怎么也没有父母在身边来得好,而且妘家一直这么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妘州歌对这些事当然是不知道了,她心情愉悦的回到了巫灵宫,现在轩辕凤暖非要和她结盟,那就结盟,这样她在巫灵宫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外面的事没人处理了。
妘州歌觉得既然他们已经结盟了,那就不要太生疏客气了,他就势力就是她的嘛,用用也无妨。她很是心安理得的想着。
姜颖晔几个都聚在了她的宫殿里,说着这几天洛邑发生的事,几个人都是幸灾乐祸的,一点也没有对此表示出自己的同情心,对姬子晟她们心里都是有些鄙视的,觉得这种人死了比活着好呢,继续活着的话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良家女子,红嫣的事她们可都已经听说过了。
“歌儿,你说那个姬子晟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被人捅死的吗?”谢环欢有些好奇的问道。
妘州歌神色自若的看着她道:“这我怎么知道,那晚我又没有在那洛河边上,我可是在宫里的。”
姜颖晔也是摇着头,“就是,这种事你问歌儿有什么用?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就不要理会了,要是被那姬子臻听到,又不知道会说什么。”
崔雁回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还是不要议论了。”
谢环欢撇了撇嘴说道:“哼,怎么,全洛邑的人都能说,我们就不能说了吗?我们又没说胡说,这都是事实啊,他们姬家人做出了这种让人耻笑的事,就应该想到会被人议论的啦!我们不说难道别人也会不说了吗?被她听到又怎么样,我还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姬子臻一向自诩是洛邑最高贵的贵女,眼睛长在头顶上,觉得她姬家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瞧不起别的人,现在好了,真正的名门望族出了这种丑闻,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她们面前嘚瑟。
“别惹事了,看到她还是离得远点,为这种事发生争执也不值得,我们过我们的就是了,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妘州歌淡淡的说道。
“嗯,歌儿说得对。”姜颖晔点头道,然后伸手轻点了一下谢环欢的额头说道:“你呀,你别没事找事了。”
谢环欢撅了撅嘴,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不过她这次应该不回宫了?姬子晟的丧事还没有办呢,听说她那个娘被气得都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喊着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什么的,都没有精力去打理姬府的事了,姬子臻是姬府的大小姐,肯定要帮忙处理了。如果她不回宫那倒还好,省得我看到她那张脸都嫌恶心。”
“你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我看姬子臻也没怎么得罪你啊,你怎么老是看她不顺眼?”姜颖晔有些不解的问道。
她虽然也不喜欢姬子臻,但是这种不喜欢只是不欣赏她的行为出事方式,还有她总是若有似无的表现出来的高人一等的姿势罢了,也不会说像环欢一样说到这个人都是一脸的嫌恶啊。
谢环欢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有种不喜欢是天生的,不需要有什么过节之类的,就是看见这个人都觉得讨厌了,大概我们前世就是仇人了,所以这辈子我才这么讨厌她,从小我就讨厌她!”
说完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不过你们要保证绝对不能说出去。”
姜颖晔和崔雁回相视笑了笑才道:“行,我们保证不说出去,你说,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妘州歌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这三人在她这里吱吱喳喳的,眸光有些柔软。
说实话她其实挺喜欢她们来她宫殿的,就算不做什么,就这样坐着说话聊天她都觉得挺好,在她们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单纯的美好,她不知道这种美好能保持多久,但是现在偶尔看到会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好起来,也变得平静起来。
很多年以后,妘州歌想起这个时候自己的心情都有些唏嘘,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人心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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