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因为这样,称心才没办法不对他好。他也曾有过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人,即使知道那人并不需要自己,甚至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也没有关系,可那人却死了。
称心抱了一下乔玉,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懂事,没想到该懂的都懂了。我想想别的法子,你现在别太害怕,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再找过来了。”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比你大十岁,以后无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哥哥好了,我护着你。”
乔玉的长睫毛上还全是眼泪水,湿漉漉的一片,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着哭嗝道:“哦,真的吗?我其实,也一直想有个哥哥,就是,就是没有……”
他一贯很会得寸进尺,止住了眼泪,笑得眉眼弯弯道:“那哥哥喂我一块山楂糕吃!”
称心有了个别的念头,却还要慢慢计划,只得先使缓兵之计,“现在沈贵人身边要饭菜的小太监是从德妃宫中出来的,在我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一点小忙还是帮的。既然得福得全不在你身上留下痕迹,想必是不敢声张这件事,叫外人知道。以后你早些来,我叫他跟在你后头回去,叫得福得全找不到你一个人的时候,省的最近再找你的麻烦。”
兴许是因为说出了心底一直藏着的事,又得了安慰,乔玉暂且忘却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开开心心地吃完了山楂糕和甜汤,最后称心送他出门的时候,还另找一位掌事买了一碟点心果子,放在食盒里,让他一并带回去了。
等送走了乔玉,称心坐回自己的方椅上,只听流鱼问:“师父,方才您和小玉说什么了,在里头待了这么久,有好几个人来找你。”
若是方才乔玉答应了生病从太清宫离开,称心就会和流鱼敞亮了说话,顺便把他送回太监所,打发他去宫里最偏远的地方,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可是现在不同了,既然不能用那个法子,他就得仔细筹谋,至少现在不能露出破绽。
称心笑了笑,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将凉了的糖粉山楂糕往流鱼那边推了推,“问了他昨日怎么没来,说是前天回去的时候贪玩,淋了雨,昨天病的起不来,就没过来了,靠剩菜剩饭对付了一天。我都不知道,他这么贪嘴偷懒,以后可怎么办?”
流鱼跪下来,毕恭毕敬地替称心锤着腿,轻声应和着他的话,“小玉他是傻人有傻福,有师父宠着,总是不同的。”
称心眼皮一抬,居高临下凉凉地打量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天气越来越冷,典给署虽然还是克扣着份例,但却不敢太过分。如今才是第一年,元德帝暂且也没有磋磨死废太子的意思,若他真因为无炭火暖被冻死在太清宫,太府监上上下下也逃脱不了干系。可即使如此,典给署也将东西削尖了许多,只余五分之一二,推了辆小车,送到了太清宫。
乔玉的年纪还小,细胳膊细腿,大多数活都做不动,典给署送过来过冬的东西都是景砚整理的。他为乔玉的床上铺上了软和的新被子,还有新枕头,屋子里新添了个火炉,每日晚上会烧一会,暖和和地入睡。
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快活地在新被子上打着滚,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殿下那边的被子也这样软吗?可不可以多开一会火炉,冬天平时也是很冷的。”
景砚摸了摸他的脑袋,轻描淡写地驳回了乔玉的不合理要求,“太清宫就这么多炭,你要是现在多烧了,我那边就少了。”
乔玉就再也不提多烧炭火的事了,有时候还吵着闹着不冷,不让景砚开火炉。不过这都是由景砚决定的事,乔玉也没办法。
大约是天气逐渐冷了,烧热一整个屋子又太浪费炭火,景砚收拾了旧木头,打了扇能围着床转一圈的宽大屏风,上头糊了春夏换下来的衣服拆下来的布料。他自幼和老师在外头学过木工,加之又天赋卓然,做的很有样子,乔玉看着眼馋,也吵着要一个。
几日过后,乔玉几乎要忘了得福得全的事,却又意外在御膳房遇到了得福。得福与从前不同,原来就是尖刻的脸,现在几乎瘦到脱了形。也不再如往常无事三分笑的模样不同,虽是和御膳房总管说的话,却冷冰冰地打量着称心、乔玉和流鱼三人。
他吊着嗓子,指着流鱼道:“咱们冯贵妃娘娘说了,宫里缺一个打理头发胭脂的小太监,咱家问了太监所的掌事,说是这个流鱼一贯很会梳头,就斗胆请御膳房的掌事行个方便,体谅咱们都是为主子分忧,放了流鱼,跟我回沉云宫了。”
御膳房的张总管是个和事佬,宫里的哪个主子也不肯得罪,更何况是一直圣宠在身的冯南南。他的胖脸上挂满了笑,对称心道:“称心,你看贵妃娘娘看上了你身边的小太监,那是你□□得好,咱们御膳房的面上都有光。待调走了流鱼,我再为你挑几个得力的小太监帮你的忙,岂不更好?”
这是自个儿身边的小太监攀上了高枝,去了别的主子那,御膳房的掌事们心里头免不了想称心御下不严,连个小孩子都管不住,又想流鱼真是好本事,人人皆知称心与得福得全两兄弟势同水火,这不是踩着师父往上头爬吗?也不知道是出卖了多要紧的消息。
称心却不以为然,同得福拱手笑着道:“在这宫中,这无论是谁,无论在哪做事,都是为了主子,流鱼也是如此,娘娘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好了。只是流鱼能吃苦,做活利落,我颇为喜欢他,让我同他说两句话,叮嘱他好好伺候娘娘,再跟着公公走。”
流鱼的确能忍,可年纪不大,仗着的是别人以为他没有心数,还洋洋得意以为瞒过了称心,此时见称心竟无一点意外,心头一凉,只听得称心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宫里头最坏的出路可不是扫落叶看库房,而是慎刑司、停尸房,你年纪小,牢牢记着这个,且等着。”
他这话说的极狠,流鱼一时被他吓住,差点没有站稳。不过也难怪如此,称心在御膳房一贯是好脾气,小太监们做错了什么也顶多训斥两句,连月钱也不罚,偶尔还分些点心给他们,对流鱼就再好不过了,甚至教他宫中为人做事的道理,还请了刘掌事教他做菜,好有个出路。
可他却忘了,称心再人善可亲,也是不到二十岁就坐到了一宫掌事的人,还将宫中大小诸事管的服服帖帖,这可不是在御膳房能比的,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称心也只说了这一句,又恭维了一番,得福带着流鱼离开后,乔玉才从躲着的拐角里出来,仰头问称心道:“那个得福,怎么忽然瘦了好多……”
他都快要认不出来是那天的人了。
反正现在御膳房的掌事都以为称心才被门下的小太监背叛,估计气的不轻,索性甩下事情,拉着乔玉去了后院,沉吟片刻才道:“因为他弟弟得全前几日才死了,听说是落水,没救回来。”
宫里与别处不同,除了主子,奴才全不能算是人,甚至是不受宠的宫妃或是皇子公主也是轻若尘埃,死了不过是如同摔碎了一个什么物件,顶多是主子用的不称手了。
即便是得全死了,也不过是被冯贵妃赏了些,不说是祭拜,连哭都不能哭一声,以防触了贵人的霉头。
“啊?”乔玉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他那日还……”
称心拍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死了倒好,就当是意外……别想太多。”
得全死在这个时间,谁都会多想,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称心不知是好是坏,但至少最近得福是再没空来寻乔玉的麻烦了。
流鱼一路跟着得福到了沉云宫,临在宫门前顿了顿,总觉得今日的得福与往常很有些不同,便低声问道:“干爹,您说我待会见了娘娘,该如何才能讨得欢心?”
得福眼睛直视前方,与站在走廊里的盛海遥遥对了眼神,皮笑肉不笑起来,尖刻的声音忽然刻意温柔起来,“你是好孩子,娘娘自然喜欢你。只记得一句话,多做少说就好了。”
易容确实好用,但保证的时间太短,也很难将一个人模仿到周围人全察觉不到异样。幸好得全正好死了,即使得福有些不寻常的举动,也以为他的过度悲伤,导致与往日不同。
流鱼总算有些放心下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得福走进了沉云宫。
几日过后,流鱼因偷了冯贵妃的首饰被当庭杖毙,得福也因为弟弟得全的死而服药自尽,冯贵妃嫌晦气,连夜将尸首送出宫埋了。
这消息捂得很严实,等称心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心惊。
这怎么会是意外?
宫里不会有这么多意外和偶然,只能是有人想要他们死。而且,是和乔玉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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