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站在城楼上,一直目送昭炎彻底消失在远处官道上,方和溪云一道往回走。
“本帅已和族老们商议好,三日后,正式举行狐帝册封大典。”
长灵点头,听他后面的话。
果然,溪云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肃然道:“依照狐族规矩,每一任新狐帝继位,都要祭告宗庙祖宗,并到前任狐帝灵前祭拜。博徽失德,已被关入宗祠思过,自然是没有资格享此殊荣的。”
长灵轻扯了下嘴角,道:“我明白,你不就是想说他有资格么。”
溪云皱眉,显然依旧不满眼前少主对待生身父亲的态度。自从知道当年旧事,他知道自己也没资格指责长灵太多,便紧绷着脸道:“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可废,就是做做样子,少主也得去。”
长灵大为稀罕的看着他。
“好啊,我去就是了。”
这次换作溪云意外。他本以为今日要大费一番周章,软硬兼施,才能把此事搞定,完全没料到长灵会如此轻易松口。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边境守军,必须摘掉那面绣着彦字的肩章,我需要边境守军做整个青丘的铜墙铁壁,而不是他一人的私兵。”
溪云沉默稍顷,道:“此事何难。少主若得空,本帅正好有件遗物,要交与少主。”
两人直接到了边境守军大营。
溪云让长灵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则走进屏风之后,取了一只长条形的宝盒出来,长灵一看到那宝盒,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因当年他偷偷溜进首阳殿时,就是从这只宝盒里看到了那件刻有他生辰八字的软月灵甲。母后说,那是那个人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虽然生辰之夜,他并没有收到那所谓的生辰礼物,只收到一只冷冰冰的血玉项圈。
溪云将宝盒放到案上,道:“这是本帅在整理博彦君上遗物时发现的,想来,应当是君上补给少主的礼物。少主看了,自会明白。”
长灵盯着那只宝盒,感觉记忆一下又穿回了那天晚上的首阳殿中,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车熟路的解了封印,打开盒盖。
盒中并非金银珠宝,亦非灵宝法器。一面银线绣成的肩章,静静躺在盒底,只是上面绣的字不是“彦”字,而是一个“灵”字。“灵”字并不完整,缺了右侧小小一个点,显然是绣字的人有事耽搁了,以至于这件残次品尘封在盒中整整两百年。
长灵一愣,手指有些颤抖的从盒底取出那面肩章,盯着上面的字,久久说不出话。
溪云道:“这肩章虽有残缺,但博彦君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边境守军未来如何,理应由少主决定。只是,边境守军由博彦君上一手创立,惯例便是自君王名讳中取字做肩章,以表示绝对效忠。少主既有意更改这一惯例,这肩章上该绣什么字,还须少主定夺。”
长灵垂目想了片刻,道:“狐族崇拜月神,狐族祭坛灵力亦由织月桥而来,便以月亮为标,不必绣字。”
溪云点头:“如此也好,本帅这就去办。”
长灵依旧将那面肩章收进了宝盒中,用封印术封起来,带回宸风殿,与狐后姜音留下的旧物放在了一起。只偶尔夜深人静时,会取出来,搁在膝上细细摩挲。
三日后,册封大典正式举行,长灵正式继任狐帝位。
停止了数月的大小政务几乎堆积成山,彻底将长灵淹没。长灵白日上完朝,便和溪云、青鸾一起去灵境里看铸造场的督建情况,听工匠汇报最新进度。之后再去城郊查看药圃的重建情况。每日起早贪黑,倒是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去想昭炎,只有夜里睡觉时,埋藏在心底的思念才会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好在昭炎不是个可以耐得住寂寞的人,几乎每隔三五日就有书信寄来,为此,他还专门驯养了一只专用来传信的青鸟。
长灵从信中知道,他去了南越、古滇、蜀中、大荒、西荒、蓬莱、桃山、轩辕,以及很多他闻所未闻的奇怪部族,东奔西窜,没有定数,行军路线也堪称诡异,根本不像是去打仗,更像是一时兴起到处瞎转。
长灵某日实在看不下去,便一手握着烛台,一手举着行军地图,裹着被子坐在床帐内研究了整整一夜,依然未能理出思绪。
不由纳闷儿,这人到底在搞什么。
但由于天狼玄灵铁骑威名在外,声震整个仙州,小半年间,昭炎依旧以雷霆之速征服了南境大半疆土,南境西境斜连成一线,天狼疆域几乎占到整个仙州一半。
半年时间,铸造场终于初具规模,在青鸾指导下铸造出了第一批莫邪神兵,消息一出,仙州大为惊憾。以黑山为代表的黑狐族将领也再度得到重用,早在长灵在天狼时,黑山便遵从长灵指示,秘密在灵境中训练了一批兵马,这支兵马完美继承了黑狐族骁勇无匹的作战风格,迅速取代原先的王城禁卫军,成为拱卫王都的重要力量。长灵让出身黑狐族的棠月担任统领之位,统协所有王城兵马。
倏忽之间,一年时光已悄无声息的流逝,青丘迎来了第一场雪。
长灵站在宸风殿的平台上,望着雪花静静落入湖面,才发现,他与昭炎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了。
而青鸟的信笺,最近已是三月前。
信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想本君了么?本君很想你,极想。显然是在战马上临时写就。
他如实回了一个字,想。
那个人却再无音信传回。
按照规矩,历任狐帝都要住在首阳殿中,长灵坚持留在宸风殿,没有搬走,因为这里有他们在青丘寥寥的共同回忆。
他怕那个人回来,找不到他。
热热闹闹的一个年过完,转眼到了次年春天。
长灵常感倦怠乏力,明显察觉精神不如去年,溪云与青鸾察觉出端倪,不再让长灵往铸造场和药圃跑。
宸风殿临湖,湿气太重,不宜养病,长灵也不得不搬进了首阳殿。
长灵每日除了上朝,便呆在殿中,临摹昭炎的样子,有时画一头可爱的小狼,有时画一头凶巴巴的饿狼,有时又是一只可怜兮兮在雨中淋雨的狼。
长灵睡得时间也越来越长。
某一日,早上起来吃了饭,临摹了一张画,午后睡去,一直到夜里才醒来。
长灵侧目,恰看到一缕月光透过窗棂照入,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昭炎从首阳殿的窗户爬进来,带他偷偷溜出宫摘果子的情形,一时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左右也睡不着了,长灵便下床,穿好鞋袜,披上斗篷,提着盏琉璃灯出了宫门。
娥皇殿久无人居住,阶上长满荒草。守门的老内侍则靠坐在门边打盹儿,早已进入昏沉梦乡。
长灵很容易的就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庭中枇杷树依然亭亭如盖,似乎比去年还丰茂了些,树上挂满黄橙橙又大又香的果子。
长灵在石凳上坐下,把琉璃灯挂到树干上,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树上的果子发呆。
檐下琉璃灯依旧摇曳着,浅黄光华轻柔的拂过王宫主人的星眸与乌发。
“啪嗒。”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响动。
长灵循声一望,才发现是风将树上的一颗枇杷果吹落到了地上。长灵起身,寻到那果子的所在,弯腰捡了起来。
用袖口擦了擦,轻轻咬了口。
还没尝出个什么滋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想吃果子,怎么不让本君给你摘?”
长灵身体一僵,疑在梦里。
好久,握着手中咬过一口的果子,怔怔转过身去。
昭炎身披墨色氅衣,随意坐在麒麟背上,如初见时那般,伸臂将小东西往兽背上一捞,笑道:“怎么,一年不见,又不认识本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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