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便在午时之前赶去了宫正司,宫正司早先得了旨意,知她要独自见人,就都退了出去。
她踏进刑房,在昏暗中嗅着那股铁锈般的血气,不知不觉想起自己小产之时似也闻到了这样的味道。
她不禁下意识地屏息,左右四顾,终于缓缓适应了房中光线,看到了被缚在木架上的吉徽娥。
她原是个美人儿,身材极佳、舞跳得好,声音也动听。
可眼下遍体鳞伤、形容枯槁,再看不出半分昔日的光彩。
夏云姒欣赏着她的每一分惨状,悠悠然地坐在了离她不远的椅子上。
似是察觉到有人,那张脸缓缓地转过来一些,视线停到她面上,却过了许久才辨认出她是谁。
“是你……”嘶哑的声音,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又动了动,动得激烈了些,手脚上的镣铐发出些许轻响。
“我没想害你的孩子!”她绝望地辩解,“我……我不知道你有孕!我没想害你的孩子!”
“我知道。”夏云姒勾勒精致的朱唇挑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想害的是和贵姬的孩子。”
只因听到“和贵姬”三个字,吉徽娥的银牙便狠狠一咬。
夏云姒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你知道重刑审问你,是她的主意?若不然皇上顾及两国和睦,不会下这个手。”
吉徽娥顿时挣扎得更为猛烈:“那毒妇——”
“但你也不冤。”夏云姒扬音,笑容尽数敛去,“若我被身边人这样背叛,我只会比她更狠。你还有脸骂她是毒妇,一时听来竟不知是谁要害谁的孩子!”
吉徽娥嘶吼起来:“我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比她得皇上喜欢!她除却那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我如何能忍!”
夏云姒啧了啧声。
愈是放纵自己作恶事的人,愈会为自己找理由。吉徽娥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欲与她争辩,只笑了笑:“不论怎么说,我多谢你。”
吉徽娥陡然怔住,不解地望着她。
“喝酒之时,我还真怕酒没问题——若没有那杯酒,我不知何时才能与和贵姬达成今日这般的交情。”她轻松而道,“如今可好,她、她腹中的孩子,乃至她背后的整个洛斯,来日都是宁沅的助力,我代宁沅谢你的恩情了。”
“你……”吉徽娥眼中沁出错愕,“你……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也在算计!你什么都知道!”
“嘘——”夏云姒竖指示意她噤声,面上露出小女孩与闺中密友说秘密般的促狭浅笑,“我是想让你走个明白才告诉你的,你最好让这话烂在肚子里。不然添上一道胡乱攀咬的罪名,你怕是连全尸也要没了。”
“你……你们蛇鼠一窝!”吉徽娥破口大骂,又狠狠啐了一口。
夏云姒笑意愈浓:“不甘心,是不是?”
“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她摇摇头,“原不过是失宠,留着位份不惹事,总还能好好活些年。如今可好,就为了这么一档子事,连命都要没了,还遭了这么多罪。”
吉徽娥骂得愈发的狠,大约是学得并不算太地道的汉语已不足以表达愤慨,她不管不顾地换了洛斯语来骂。
夏云姒听不懂,倒也无所谓,仍旧笑容悠然:“所以啊……我如果是你,就绝不白死,拼了命也会把背后指使我的人一起拖进阴曹地府去。”
吉徽娥骂声骤停,印着鞭痕的眉头皱起来,带着深深的茫然:“你说什么……”
夏云姒站起身,一步步地踱到她面前:“你告诉我——你仔细想想再告诉我。”
她慢条斯理地给吉徽娥理着早已在重刑中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衣衫:“仔仔细细地算清用药的分量、将药冻在冰中,以此瞒过太医的查验,倒让在场嫔妃都差点成了证明你清白的人证……这些精打细算的点子,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么?”
她其实差一点就做成了。
这样的筹谋,能是她这颗脑子想出来的?
夏云姒笑吟吟地打量着她,看着恍悟与悔恨同时在她脸上漫开。
“不……”她木讷地垂下头去,“不是的。”
“是我身边的宫女给我出的主意……”她说。
她从洛斯带来的侍婢、她最信任地人怂恿她说……宫里害人多么常见,只要不被人察觉,就说不上对与错。
是这句话让她动了心。
后来更多的主意也都是那侍婢出的。她被报复的快感蒙了心肠,竟全然没有去想,她为何会突然生出这许多主意。
“竟然是她……”她大睁着眼眸,眼泪一颗颗直落下来,“她从小就伴在我身边……连她母亲病故,都是我出钱帮她安葬的,她怎么能……”
夏云姒凝神,轻吸着冷气,退开了半步。
多么讽刺。吉徽娥背叛了一直信任她的和贵姬,如今却震惊于这样如出一辙的背叛。
反过来想,倒也公平了。因果在六道中轮回有什么意思?现世报偿才教人痛快。
南无阿弥陀佛。
她心下默念了句六字箴言。
她忽而分外渴求,渴求她所记着的仇与恨,也都能如愿现世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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