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儿子。
她现下并不想要儿子,虽然他已与宁沅相差十岁,可宁沅到底也还小呢,放在一些大事上,这年龄差不尴不尬。
所以怀胎的这些日子,她心下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如是命中非要有一子,她希望他能再晚几年、等他大哥稳坐了太子之位再来。
奈何天不遂人愿。
夏云姒无声地长吁,又渐渐闻得孩子的哭声逐渐移近,皇帝的声音随之传来,温柔无限:“阿姒,孩子很好,你看看。”
她撑着力气抬了抬眼皮,那张因为刚降生而丑巴巴的小脸儿映入眼帘,她到底是笑了。
心里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逐开,她看着他,只觉还怪可爱的。
他又很快被抱了开来,皇帝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你好好睡一会儿,朕在这里陪着你。”
她点点头,就再度闭了眼。莺时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更换被褥,当中不免要挪动她几回,她都已无力反应,不知在哪一刻就已坠进了梦里。
整个梦境,她都心神不宁。
时而梦到兄弟两个和睦相处,时而又梦见二人反目成仇。
在那反目成仇的梦中,二人都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脸,周遭紫宸殿的陈设她倒一眼就识了出来。
那熟悉的场景在梦中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虽华丽如旧,但更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站在内殿的殿门外看着他们,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那死气沉沉的氛围却足以令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里想进去说项,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半步也迈不动。
整个梦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她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唯有恐惧在她心底无尽的蔓延。
这孩子,真是她命中一劫。
——浑浑噩噩中,有个念头驱使着她这样想着。
她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她的事,心如磐石、无欲无求。
但自今日开始,这孩子恐怕不免要乱她心神了。
她没法阻挡这份心念,这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总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但求能在他与心中所求之间,觅得一条两不辜负的路。
醒来时,天地已再度落入黑暗,殿里也重新灯火通明。
夏云姒睁开眼,觉得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转过头张望殿中。
宁沅正站在摇篮边饶有兴味地碰弟弟的脸,余光注意到床上有动静,举目一看,就朝她跑来:“姨母!”
他打量她好几眼:“姨母睡了一整天,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什么不适?”
夏云姒凝神而笑:“都好,你别担心。”
他笑舒口气:“父皇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方才实在有要事要议,才离了永信宫。”
夏云姒又笑笑,意欲撑坐起身,莺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她靠在软枕上缓着劲力,宁沅在旁迟疑了会儿,又唤她:“姨母……”
“嗯?”她看他,他犹犹豫豫:“六弟他……”扯扯嘴角,“脸怎么皱巴巴的,可是病了么?”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与六弟最亲,可平心而论,六弟长得委实有点丑。
他今天满怀期待地过来,冷不丁看见六弟长这模样,想哭的心都有。
夏云姒扑哧笑了声:“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
宁沅:“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夭折了的五弟,都不是啊!”
“你也没在他们出生第一日就见他们啊?”她抬手一捏宁沅的鼻子,“等过几日你再看,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宁沅这才释然,连续道了三声“那就好”,仿佛渡过了一场大劫。
他的这番打岔倒让夏云姒的心情好了些。
日子总是要一天天地过的,就算来日真有兄弟反目那一天,现下瞧着也还不错。
那何不先好好过了当下的日子再说?
况且,她也实不该花这么多心神为日后的事情庸人自扰,眼下分明还有更需要她操心的事。
——五皇子就那么没了,没得不明不白,又惨烈得很。
她的六皇子,不能是下一个。
“小禄子。”夏云姒一唤,小禄子即刻入了殿。
她淡然望去,一字一顿地交待他:“自今日起,不论六皇子身在何处,身边除了乳母,必还要有四个宫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如临时需有人去取东西跑腿,也要在离开前换人来顶上,若谁敢有懈怠,我要他拿命来抵。”
她对宫人素来是软硬兼施,倚仗宫外势力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的多,这样一味将狠话说到底的时候少。
小禄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忙是一揖:“诺,娘娘放心,下奴必定仔细挑人,绝不让六殿下有半分不妥。”
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扫了眼皇长子,又说:“今儿晌午……您家里也差人来回话了。”
莺时不由锁眉:“娘娘才刚生完孩子,你怎的还是这就说了!”
他二人今日打了个商量,觉得缓缓为好,怎么也要等夏云姒养养身子。
小禄子低眉顺眼地赔笑:“下奴心里装着这事,实在是不踏实。”
夏云姒缓了一息,抬手轻拍了拍宁沅的肩头:“姨母家里有些事,要先与他们说说,你先回房。”
“诺。”宁沅颔首,不多问,依言离了延芳殿。
夏云姒的目光定向小禄子:“是酒的事?”
小禄子欠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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