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便高兴、失宠也还要过日子。会为了身份地位狠下心去斗,但一朝间清楚地知道自己斗不赢了,便也算了。既犯不着去咬所谓的“同谋”陪葬,也没心思帮一帮所谓的受害一方。
左不过都是被这华贵而又残酷的日子打趴下了的人。
丧心病狂的算计背后藏着的是心力交瘁的麻木,事不关己的怠惰之下,更或深或浅地写着心如死灰。
彼时夏云姒看着她,只觉她或许早已是一具没有心神的枯骨了,所以那令人神志昏聩的药她也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但待得离了冷宫,她却反倒不受控制地细思起了仪婕妤一言一语。
那些话仿佛突然有了魔力,一时间让她犹如中了咒一般,一味地去想。
斗得赢么?
一笔烂账算得清么?
不如得过且过。
她一壁对这些说辞嗤之以鼻,一壁又禁不住心神的沉沦,一股压抑劲儿憋得她难受。
过了很久,她才一点点缓过气来,呼吸也渐渐恢复顺畅。
而后她又慢慢明白,自己并不是真受了仪婕妤什么“蛊惑”,而是下意识地害怕仪婕妤那副样子。
她不是第一次见落罪的嫔妃了,崩溃癫狂的采苓、形如枯骨的昭妃都没让她害怕。
但目下的仪婕妤依旧仪态尚可,谈吐也尚还优雅,却就带来了这样的恐惧感。
因为她突然而然地意识到,仪婕妤当下的这副样子,大约才是后宫中许多人的尽头。
那行将就木般的模样……活生生的、行将就木般的模样。
没了心气,也没了在意的事情,一切都似乎变得无关紧要,多么可怕。
这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夏云姒望着宫道深深吸气,又竭尽全力,长长地将这一口郁气呼了出来。
可她没机会走出去了。
想不活成仪婕妤那样,无非只一条路——撑住这口气,斗到最后。
或问鼎,或死。没有那么多唏嘘慨叹的工夫,也不需要那么多唏嘘慨叹。
是以在短暂的消沉之后,迎来的便是重振旗鼓。
四月末,柔贵姬周妙平安诞下一女,位晋充华。
五月末,柔充华出了月子,小公主也满了月。宫中便不再那么忌讳不吉之事,皇帝终是以一道圣旨赐死了仪婕妤。
而在那之前,她已然疯了。夏云姒也不知是因她本已没什么心力强撑还是因为那致人神志昏聩的药。
与此同时,她一夜之间便将眼线散了出去。
——前不久的失宠又复宠让宫中认清了她的分量,收买眼线就变得格外容易。况且这些寻常的“眼线”原也不需要做什么险事恶事,只是帮她探来各处的事情,告诉她而已,许多宫人都愿意赚这份赏钱。
于是夏云姒便听说,宋婕妤在得知仪婕妤的死讯之后大为悲痛,一度哭晕在寝殿之中,夜里也有几番哭着醒来。
“宋婕妤?”夏云姒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个人是谁。
便是昔年在姐姐的案子中蒙冤几年的那一位了,也是与仪婕妤一并随姐姐嫁进潜邸的媵妾。直至昭妃落了罪她才平反,晋婕妤是上次大选之前的事。
在夏云姒的印象里,只觉这人平日都不太与宫嫔们走动,连去顺妃处问安都鲜少见到她的身影,更未曾觉得她与仪婕妤亲近。
“她与仪婕妤很熟么?”她便这样问小禄子。
“没听说。”小禄子也是一头雾水,“就连那边递话来的宫人都说见她那样难过十分意外,平日里几乎都没听她提起过仪婕妤,上上下下都道她们连熟悉都算不上。而且……下奴也仔细问了,宋婕妤日子不好过的那几年,也不曾见仪婕妤接济过。”
这就离奇了。夏云姒心下盘算着,颇觉得有些疲乏。
她原本怀疑着顺妃,在见仪婕妤之后也仍疑着;除却顺妃还疑过燕修容,因为燕修容也是膝下育有一子的。
——不论仪婕妤背后是她们两个中的哪一个,五皇子遇害都有了解释,无非是母亲要为儿子搏一把。和昭容生下的四皇子得以平安亦不难理解,一个流着洛斯血的皇子是没有威胁的。
可现在,又还要加个宋婕妤?
那可就又彻头彻尾是另一回事了。
宋婕妤如仪婕妤一样,膝下并无孩子,连女儿也无,首先害五皇子的事便说不通。
昔年姐姐的事,更说不通。
当时二人虽已都在宫中,也确实都沾染过嫌隙,仪婕妤更的的确确是不干净。可宋婕妤,却是姐姐当初竭力保过的,也是因此才留得一命。
夏云姒知道姐姐并不像她一般有这许多算计,但姐姐说到底也不是个蠢人。那些是是非非姐姐都看得清楚着呢,只在皇帝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所以若说姐姐竭力保下的这个人在绕来兜去之后竟还是幕后元凶,她是真不敢信。
那也太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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