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皮肤黝黑的狱掾没有先说话,高个狱掾回道:“他叫黑,我叫高。”
这两人大约是一人生下来便肤黑,一人则身形较高,就好似刘邦的庶长子单名一个肥字一样。
周宁笑着点头,表示记下了,又拱了拱手这才往左边的文吏房间去。
周宁走后,肤黑的狱掾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穷讲究。”
文吏的房间,一进屋,身后门侧是两个大大的书架,靠门的架子上摆满了竹简,里侧的一个则相对少不少。
前头是正对着门并列的三张案几,其中两席有人,算是周宁的两个熟人,今年新进的吏子,在学室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周宁只是面熟,并不识得对方的姓名。
但周宁不认识他们,他们却知道周宁,那个延迟了两年入学,只到学室学了半日又休学之人,文考成绩却是第一,成绩公布之日又神秘的不出席,这真是让人想不记得都难。
刚才周宁在外头和狱掾的话他们都听见了,所以周宁前三个月是在前院当值,真是叫人羡慕,不知周宁在这县衙里有什么关系,以后能不能提携提携他们,不过,这次他们应该有机会好好结交了。
只可惜,此时的他们不知道,很快周宁便以超过他们想象的速度升职再转职,他们最终还是面熟的陌生人。
因为认出他们是吏子,所以周宁往右转身,寻这处的主事人。上首处也有两张案几,居右边尊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吏,左边的是一个浓眉厚唇的中年男子。
周宁走到那老吏面前报了姓名,老吏点了点头,介绍了自己和另一个真吏,“你叫我白老,他是敏夫。”
而后指了正对门的空案几,也就是此屋的末座,道:“去那里坐,对面架子上的案子,你挑你能办的先办了与我看看。”
“是。”周宁应下,而后正打算去取竹简,便见黑带着一个市吏和两个男子进来,道:“集市那边出了一桩案子,市吏不能决。”
市吏抱着两个一样的粗陶罐,原来屠夫和卖菜的两人收钱的陶罐一样,如今分不清是谁的钱,这一罐多一罐少,两人都言多的是自己的。
周宁因为要取竹简,站得离四人最近,此事听他们说完,便道:“端两盆水来,将两罐钱各自倒入,浮起油花的便是屠夫的。”
四人皆瞪大了眼眸看向周宁,这么一个难为死他们的案子,两盆水就解决了?
周宁笑了笑,这便是历史下游的好处了,好多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前人都已经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敏夫转头看了周宁一眼,白老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案子既是你破的,你便自己写了卷宗。”
这是给她露脸的机会呢,周宁笑着点头应下。
黑很快的又领着人走了。
外间的高诧异道:“这么快?”
“啧,这穷讲究挺厉害的呀。”黑还有些懵,只啧声答非所问的感叹了一句。
高挑了挑眉,问了详情,末了感叹,“真冤!”
不说长相,这周宁明显智计也比那乙强。
屋内,周宁站到了竹简少的书架面前,次日,周宁便带着黑往诊去了。
有丈夫言自己妻子被火烧死了,但妻子娘家则认为是丈夫贪图妻子嫁妆杀死了妻子。
而死者的尸体焦黑一片,面目模糊,已看不出体表伤痕,周宁让人检查死者的口腔,而后以一生猪一活猪烧死,以活猪口腔内有烟灰碳末,而死猪无,判定是杀人案。
如此又破了几桩案子,周宁在县衙一时名声大噪。
前院令吏所,翘看到卷宗上周宁的署名,对喜道:“你这个吏子确实很有些本事。”
喜面无表情,过了一会,起身悠哉的泡了一壶茶。
然而就在狱掾、县卒都对周宁赞不绝口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道周宁喜欢男子,而且……是自甘下贱被压的那一个!
想一想他如今才多少岁,才当了多久的吏,若真有那么能干,就不会从前院调到偏院去了。
人往往会以职位高低来衡量对方判断的准确度,所以法官的判断决定在不知细情的外人眼里,比狱掾、县卒的要有说服力得多。
至于为何狱掾、县卒都说他好话,嘿嘿,只怕周宁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毕竟他的皮相确实不错。
若是真有本事,先叫他考了今次会稽郡的第一,被提拔为令吏再说。
第二条是强人所难了,现任的法吏都是考了三次呢,凭什么要求周宁一次考过。
至于上一条,黑听了流言打了个寒颤,狠狠唾了一口,骂道:“呸,那样的,说剖尸就剖尸,眼睛都不眨的人物,谁,”黑说到后面放低了声音,“谁他.娘的敢啊!”
所以,流言虽然放出来了,但除了个别心怀嫉妒,或者不了解周宁的人,其余人都是不相信。
但这谣言还是对几个和周宁极为熟悉的人有了影响。
韩信看着老师欲言又止,周宁瞥了他一眼,笑道:“无关紧要的人的无关紧要的看法,管它做什么?”
放下车帘前,周宁最后看了一眼县衙大门,四年后,这满县衙官吏几乎被项羽杀了个一干二净,所以和他们计较什么呢。
周宁敛下眸子,她并不打算做什么,历史沿着原本的方向就好,那样,这世间所有的大事件大变动,才会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便是永远的先知,于她才最是安全。
韩信抿了抿唇,没再多言,他只是觉得那些话很不堪,辱了他老师,但老师却如此豁达……自己的心性还是需要多练。
第二日一大早,项羽竟就寻了过来,开口便问,“你喜欢男子?”
周宁笑了笑,反问道:“喜欢又如何?”
项羽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居高临下的和周宁对视,他的两臂撑在周宁面前桌子的两角,从后面看去,像是把周宁纳入怀中一样。
项羽看着周宁的眼睛,他的眼睛淡漠又柔和,像是月色下最平静的湖,里头无风无波,无悲无喜,他的眸色幽深,透着智者的从容,他瞳孔中虽然映着的自己的倒影,但似乎和别的桌子椅子没什么不同。
“你不喜欢男子。”项羽得出了结论,不然不会和自己对视毫无波动,项羽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情绪。
初初听了消息,他是怒且不信的,可后面却不禁顺着想下去,若是先生喜欢男子……直教他一夜辗转难眠,所以今日一大早便赶来了。
但此刻,项羽看着眼前这张玉颜,如白玉,似朝华,这样的容貌,若是女子……项羽的眼神有些迷醉了。
周宁皱了皱眉。
项羽猛然回神,撑起身子坐下喝了大一口茶,而后拍案大怒道:“谁造谣中伤你?”
这不是息事宁人、忍气吞声的主,周宁便道:“无事,我自有分寸。”
好,项羽知她的智谋本事,只道一句,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放开了此事,言他自己的烦心事,“我叔父叫我娶妻。”
周宁点了点头,笑道:“恭喜。”
他如今虚岁二十,是到娶妻的年龄了。
项羽烦闷的皱起眉头,“可我如今不想娶妻。”
周宁点了点头,又道:“那便不娶。”
这可有可无、一切随他的态度叫项羽胸口憋闷,却又说不出什么。
项羽静了静,不想叫先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便解释道:“我是觉得国仇家恨未报,怎能谈儿女情长之事。”
“嗯。”周宁微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一样的可有可无、一切随他的包容理解,亦或者说,事不关己的淡漠。
项羽窒了窒,又问,“先生为什么不娶妻?”
周宁朱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宁缺毋滥。”
项羽愣了愣,末了拍案笑道:“对极,我辈豪杰,就该如此骄傲。”
对极对极,寻常女子如何配得上先生,等闲女子又哪里配得上自己?
自己若是要娶妻,项羽想了想,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垂眸饮豆浆的周宁身上……
自己若是要娶妻,那起码得有先生十分之一的风华。
用过夙食,周宁乘车去县衙,今日她的成绩应该就要传过来了。
果然一到县衙,县卒便向她道喜,周宁笑了笑,谢过。
短短二十日,周宁回到了前院,流言不攻自破,发回咸阳批的卷子,如何做得假?
这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啊!
这一半都假了,那另一半又有几分真呢,毕竟吉的喜好众人都隐隐知道的,若是周宁真有本事却被调走了,那那个新来的……
一个新的流言隐秘又热闹的传开了。
周宁站在令吏所的大门前,似有所觉的回头一看,正好的乙的视线对上,他的面色铁青,眼里竟是……恨意?
他以为是她放出的流言吗?
周宁笑了笑收回视线,她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她,还没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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