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正文 断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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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好象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错了两步才站稳,抬头时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个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下边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苍白又灰暗。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我心中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几乎是象松了口气一样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嘛?!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佑生扭了脸说:闭嘴!声音不高,可是充满威严。他再转脸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地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脸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我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又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到: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一直到5世纪,欧洲才发现了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他答:未曾……

我一机灵:什么?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声说:未曾锯过。

我大喊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嘛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到: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哪?国中哪?笨哪,没治过!

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两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看哪。我使劲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象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niquet止血皮带

Transection横切

Saw锯

transposed覆盖

disarticulation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femoralarteryistobetied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手,失魂落魄地看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停。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象随时可以发疯。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心中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似在含笑看我,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笑容,竟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御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向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

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声音,我在河边的眼泪……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象我这样拿了一页阅读文章就要给人截肢的非法行医的蒙古大夫,千刀万刮,死不足惜!何况我们之间那爱又不能爱,舍又不能舍的郁闷愁肠,一死百了,也图个清静!

脑海里惊涛骇浪,可实际中仅仅一瞬息。佑生刚开口:皇……我抬手轻按住他被绑住的胳膊,看着那方清清楚楚地说: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话一出口,一种平静贯穿了身心,我不再颤抖,反感到斗志昂扬。

佑生痛叫道:云起不可!

我回头厉声道:不许说话!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给我挺住!不许死!记住了!

佑生挣扎着想从绫索中坐起来,他面色灰白,大汗淋沥,眼神近乎狂乱。我向他外强中干地一笑,说:你何时见我失过手?

那角落的声音又起:好。众人听云起吩咐。诸位平身吧。大家纷纷站起来。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变得沉寂,他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我,狂乱之色褪去,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泪光。他轻摇了一下头说:云起,我原只想再见你一面,我不是想害了你。其实,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中有个地方想抱住他说:这样多好,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现实里,却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这么差劲?!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转身,大家都有点退避三舍的意思。程远图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点头,你,还有……我看向众人,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迎着我,其他人都东扫西扫。你。我示意那个年轻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角落的人说:我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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