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贵嫔淡淡微笑,面上的哀伤如积聚数年不得消融的坚冰,她缓缓抚摸着朱成璧微有隆起的腹部,笑意深深:“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他的命太硬,已经克死了那样多的人,更会克死亲生父母,除非……”妍贵嫔杏眼微扬,一字一顿冷冷道,“你先克死他。”
朱成璧一愣,妍贵嫔手里赫然握着一支白羽利箭,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刺向朱成璧的腹部。
“不要!”朱成璧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丝剧痛从腹部猛地冲入四肢,那样尖锐的痛楚,自己仿佛是被一把锋锐的刀厉厉划过,朱成璧双手颤得厉害,她猛然掀开锦被,月华流转之下,一滩鲜血,正慢慢蜿蜒而开,闻声赶来的竹息与竹语亦是大骇。
朱成璧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鲜血,只觉得心头有一个沉重的念头缓缓碾过,直到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面目全非。
朱成璧机械地转头,望着竹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从所未有的震惊与惶恐。
朱成璧双唇微颤,轻轻吐出几个字:“新疾旧病,复发……”
语毕,朱成璧的身子虚弱地如枝头上瑟瑟的黄叶,软软地倒了下去。
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浑身上下是百般的疼痛,耳边乱糟糟的一团,只听见有人喊着“掐人中,掐人中”,又有人喊着“参片,参片”,浑浑噩噩间,有人舀了一勺又一勺苦涩的汤药,从自己嘴里灌入,那样苦,吊得整个胃都紧了起来,朱成璧一口一口呕出,那人却又倔强地一勺一勺灌入。蓦的,却似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面上,那人一句一句地说着“我不该逼你”。是谁?朱成璧已无力去想,只想永远地睡下去,不愿再留在这朱墙红锁的宫里。
即便走到如今这一步,即便再位高权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痛苦加身,远胜于彼时摄六宫之事的时候。
朱成璧紧紧合着双眼,只觉得太累太累,累到不愿去想,甚至连从前那仅剩的美好时光都不愿再想了。
整整两天两夜,朱成璧才醒转过来,彼时正是午后的时光,奕渮静静地趴在床头,许久不见,他仿佛消瘦了不少,唇上胡子拉碴,让人心生怜惜又忍不住好笑,他曾是那样玉树临风的男子,竟也有如今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朱成璧微微合起双目,下意识摸一摸自己的腹部,这一摸,却如同被电光劈中,心里瞬间一疼,几乎是要滴血断筋的痛到极点,朱成璧直挺挺地坐起来,奕渮也一下子惊醒过来,眼里满是血丝,且惊且喜地望着她。
“奕渮……”朱成璧怔怔地望着奕渮,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剧烈的痛楚,喃喃道,“我们的孩子……”
奕渮心里一酸,极力收住眼角泛起的泪水,将朱成璧拥入怀中:“没关系,没关系……”
朱成璧紧紧抓着奕渮单薄的衣裳,整腔心肺里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与痛不欲生,几乎是要嚎啕大哭:“我的孩子!”
竹息与竹语匆匆入殿,眼见此情此景,亦是免不了暗暗垂泪。
奕渮拥着朱成璧,只觉得一颗心沉入湖底,几乎再也收不住了,须臾,他轻轻转过朱成璧满面泪痕的脸,用力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道:“璧儿,你别哭,你知道吗,徐徽音没了,她是前天晚上走的。”
朱成璧一怔,只定定望着奕渮,奕渮低低道:“璧儿,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跟我说,希望我与你,都好好的,她自己被误了一生,她不想你跟我也是。璧儿,你昏过去两天两夜,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也会离我而去。我不该逼你,你身子那样虚弱,怎能怀着孩子?”
朱成璧眼中的泪水再度汹涌而出,想起怀着孩子的时候,常常想着,这个孩子,会是更像自己多些,还是更像奕渮多些。虽然,自己完全被架空了权力、对朝政不能置之一词,虽然,奕渮极少来颐宁宫看望自己,虽然,想起当时太极殿的场景依然会难过、会落泪。但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自己一辈子都在谋算、都在疲于应对,为何不能好好静下心来,抚养肚子的孩子呢?
但是,即便自己欲平静下来,即便自己再如何小心翼翼,孩子,依然是没了。
朱成璧缓缓抬起双眸,泪眼朦胧间,连午后温润的阳光都是寒霜一样清冷决绝的颜色,她突然明白,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累累的报应。
所谓报应不爽,直到这一日,才真正正正是明白了,痛彻心扉地明白了。
朱成璧伏在奕渮肩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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