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衙役押着苏敏并没有到顺天府大堂过堂,而是直接押着去了绳匠胡同的顺天府大牢,顺天府的狱典史看了衙役送来的批条,板着脸照例登记了年貌籍贯姓名案由,回头对身后的狱卒说道:“朱文全,这个人就押在你二号的那个单间,给他换上囚衣,他可是军机处中堂大人亲批的要犯,要小心看管。”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个牙签,旁若无人的剃着牙。
苏敏被朱文全和一个狱卒推攘着进了一间木栅门的牢房,只听门“哐”的一声关上,锁链一阵乱响。当朱文全和狱卒走了后,苏敏这才回过神来。通过墙壁上几个尺半见方小窗子透过来的月光,他仔细打量着这座牢房。
这是一座一通七间的大瓦屋,根基全用大青石条砌成,上边的墙是砖立柱夹土坯,靠墙下根淫渍着一团团的土碱花。两头山墙开门,中间一条通道。通道南北两侧用木栅隔成大小不等的号子间,各号之间也都是用大腿粗的柞木分界。四面山墙上方,都有一块被漆成黑色的圆形,东西两面分别写个‘慈’字和‘悲’字,南北两面写的“恩”字和“怨”字,可能是知道大牢里冤鬼不少,放在这里避邪的。苏敏一进门,第一个感觉就是臭。这臭气看来很大部分是从每个号子靠栅门口放着的马桶发出来的。但这臭气又很特别,其中还有秸秆草铺的霉潮味,各号犯人的汗臭脚臭,都在热烘烘的牢房里弥漫着混合到一处,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臭味。
东边的牢房也是个单间,里面一个人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屁股上、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双腿明显有被夹棍夹过的痕迹。身上的衣服被不知道是污血还是汗污染成了黑色,多次的拷打使这件衣服变成了渔网状。
西边的牢房是个中号关着四个囚犯,两个人躺在稻草上门睡觉,一个背靠着黑糊糊的墙发呆,另一个坐在靠苏敏这边脱光了上身在抓虱子。苏敏冲着这个囚犯“哎”了一声,那人头都懒得抬,继续抓他的虱子,苏敏问道:“我东边这个人犯了什么事,被打成了这个样子?”“白莲教,听说会使法术的。”
苏敏特别注意看过白莲教的资料,白莲教自唐宋以来活跃于民间的宗教社团,教义融合明,道,佛三教内容,杂尊各种鬼神,尊奉东汉末年黄巾起义道领太平道教教主张角为教祖。白莲教教义: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平等,同生死,共患难,不持一钱可以周行天下,光从教义的字面上来看,应该是民间自发的扶危济困的组织,到了官逼民反的时候,自然大家就汇集在它周围,才被朝廷定位为邪教。
苏敏正在胡思乱想,木栅门被打开了,朱文全手拿着皮鞭一脸狠气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狱卒手拿着张写满字的纸和印泥。朱文全手拿皮鞭一指苏敏道:“你胆子不小啊,敢带头抢劫罗记绸缎庄,落网的人都把你供出来了,快在供状上花押,免得受皮肉之苦。”
苏敏辩解道:“说我带头抢劫有何证据,再说还未过堂,哪有什么供状?”话还没说完,朱文全兜头就是一皮鞭,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死杀才,过会儿有你好看的。”气哼哼的带着狱卒走了。
这边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东边囚室里昏迷的犯人,他用微弱的声音喊道:“水,水,给我水。”苏敏看他可怜,就把自己牢房内的一小碗清水伸出栅栏递过去,说道:“来,给你水。”那人艰难的向前爬了两步,抓过苏敏递过来的水碗贪婪的喝着。一碗水喝完后他的精神好了些,看着苏敏苦笑道:“别看你现在硬,到他们打你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啊!”苏敏并不接话,回问他道:“你为什么被抓进来?”“我是清河县红阳教的护法使者,今年我们那周围几个县都遭了旱灾,田里的收成十成不到三成,官府不但不赈灾,反而说我们向灾民发粮食是白莲教收买人心,把我抓了进来,逼我承认是白莲教收买人心,预图谋反,我死不承认,结果被他们打成这样。”苏敏叹道:“老百姓但凡有条活路,谁会来造反呐,都是贪官污吏逼的。”那人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哆哆嗦嗦从墙边的稻草里摸出一粒红丸来,递给苏敏说道:“看你像个好人,给你个好东西,他们打你的时候,悄悄把这个红丸放进嘴里,受不了的时候就咬破,装作吐血后昏迷过去,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苏敏接过红丸小心藏在衣服角里,刚才朱文全的一番话,使他感觉到这次被抓到这里并不简单。
他正想着,西边那个抓虱子的人开腔了:“我看就招供算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咱们小老百姓哪斗得过他们啊。”苏敏刚才的议论把他的话引了出来,滔滔不绝的讲自己的事。原来这人叫曾三,就孤苦伶仃一个人打短工混日子,第一次进顺天府是因为打架,进来后他没钱孝敬狱卒,也没人送饭,不但三天两头挨打,而且还经常饿肚子,几天没东西吃。有一次,狱典史把他叫过去,让他给个判了斩监候的人顶罪,有二百两银子的酬劳。斩监候也不是肯定要死,有的斩监候在牢里关了十几年也没行刑,遇到大赦的时候又可以出去。这曾三关了几个月果然遇到大赦被放出来了,可在牢里住的时间长了,他就不想在外面干苦力活了。把银子花光了,他想反正自己一条烂命,索性又替人顶罪,又一次进来了,在牢里有银子就有好吃好喝的,不用干活,又不一定被砍头,倒也其乐融融。
一番话听的苏敏心惊肉跳,以前知道吏治黑暗,没想到就在帝辇之下竟有如此苟且之事。
苏敏的牢门又被打开了,朱文全一挥手,三名狱卒进来,两人按住苏敏,一人把一条四十斤重的死囚才用的脚镣给他戴上,一幅夹棍扔在了地上。苏敏偷偷把红丸含在嘴里,准备平生第一次受刑。
正在这时,忽听门口狱典史陪着笑说道:“哟,刘总管这会怎么到我们这来了,听说您陪着毅亲王到密云的庄子里避暑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来您老坐,来啊,看茶。”
只听那刘总管说:“这边王府也要有人照料,回来了好几天了。我听说奉恩将军苏敏被关在你这了,不会让你为难,我跟他还有点交情,只不过带了些酒菜来给他压压惊,不知道能不能给老兄个面子。”
狱典史慌忙说道:“您老就是内务府的半个总管,您老发话了我们哪敢不听啊!”
听了刘总管专门要找苏敏,朱文全等人赶快拿着刑具撤出了牢房。不一会,狱典史带着刘四福来到了苏敏的牢房,打开门送进来一个食盒子,刘四福进来捂着鼻子皱着眉说道:“苏公子受惊了,这次想必是个误会,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今晚我就在签押房里陪着您,有事您吩咐。”苏敏不知他来是什么底细,也不多说什么拱手谢过。等刘四福走了,苏敏也饿了大半天了,拿起那些东西就吃,还分了些给曾三等人吃了。吃饱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间的说话声把苏敏给吵醒了。
“佟阿贵你怎么来了?”
“刘总管,王爷派周小柱来报信,说有急事要您马上到密云去,看样子挺急,马车我都给您备好了,就在停外面。”
“哦,那我马上动身,佟阿贵里面关的有个叫苏敏的你在这里好好替我关照他。”说完一阵收拾东西,关门走人的声音,苏敏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些微亮了。
监狱的走廊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朱文全和一个狱卒第三次走进了苏敏的牢房,苏敏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说道:“我有一等奉恩将军的封爵,大清律规定不得上刑。”朱文全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响说道:“就是贝勒贝子到了顺天府大牢那也是只臭虫,还不是被我老朱捻来捻去,更何况你个闲散宗室,什么大清律,在这里就是老子说了算。”
苏敏大声叫道:“佟阿贵,佟阿贵。”
朱文全狞笑道:“还想找人保你?那小子早走了。”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苏敏的前襟,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把他打翻在地,鼻涕、眼泪、鼻血一起流了下来,苏敏趁势把上次没用的红丸塞入口中,还未起身,拳脚就像雨点般落下。苏敏虽然身体还算好的,可毕竟没练过武,这几下把他打的七荤八素的差点没晕过去,他牙齿一合咬破了红丸,血水喷射而出,他装作昏了过去倒地不动。
见他这样朱文全等人停止了殴打,只听朱文全说:“别打死他了,钱师爷吩咐暂时还要留他个活口。”
狱卒们走后,苏敏依旧爬在地上,装作昏了过去,先是假装的,后来真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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