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通报让许逸济一个人进去,许逸济看了一眼郭羡,不敢说什么,乖乖跟着老者后面小心的进了正厅。
正厅内原来是文人士子们对酒吟诗的场所,是庆春寺中最大的一间房舍,现在这里的桌椅板凳都已清了出去,只在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四张雕花凳,东面是垒的火炕,原来是供士子们住在寺中读书用的,现在已经铺上了上好的紫竹席,炕前摆了一幅九扇围屏,紫檀的材质,扇屏是一幅书法,以玉为字,镶嵌在屏风上,临摹的是怀素草书千字文,屏风形式特别,左右各四块,中间一块是横屏,下面垂着珠帘,围屏的大势成了一扇房中之门。这屏风用料讲究,雕工细腻,一看就是绝佳珍品,尤其是那千字文的落款,钤着一枚圆形的“古稀天子”印章,这可是乾隆皇帝的御笔。
盐商们有钱,又生怕别人说他们是暴发户,家里面总要收罗一些古玩字画,以示风雅。许逸济在沂州盐商中首屈一指,他与寻常盐商不同,的确有些真风雅,少年时三兄弟寒窗苦读,后来两个兄弟中了进士,但他却科场咄嗟,不过也算是个读书人,许家大发了之后,当然收集了些古玩字画,每年他都让人从北京、苏州重金收罗一些,收藏多了他也了解了许多鉴别的窍门,这时他一眼就看出这围屏是市面难见的的乾隆御笔屏风。
许逸济太关注器物了,却忘记了进来的目的,珠帘后有人轻咳一声。才把他惊醒。带他进来的老者已在屏风珠帘门后站定。眉目下垂侍候着。许逸济忙对着里间一躬到底。报名道:“蒙阴士绅许逸济见过大人。”然后微微抬头,偷眼往帘子内看去,只见炕席上隐约坐着两人,两人都一身士子打扮,正在悠闲对弈,还有一人执晚辈礼,立在旁边观战。
听到许逸济的报名,观战的人冲左手边的奕者凑过去。似乎请示了几句,奕者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那观战之人退步行了个礼,一转身挑帘出来,满脸堆笑的对着许逸济拱手施了一礼道:“许世伯,侄儿沂州盐帮关云书有礼了。”
许逸济听到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关云书会在这里,问道:“你……你是鸿天兄的公子?”
关云书回道:“不错,家父的名讳鸿天。今天我主子下名帖将世伯请到这里,一是主子欣慰世伯是山东有名的士绅。愿意结交一番;二是我盐帮实在是有要事相求,也是小侄万不得已才求我主子出面。实在是盐帮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主子?还敢请教堂上大人的名讳。”许逸济奇道。
“许世伯,堂上坐的这位就是我的主子,当今郑亲王府的三爷,郑王爷的胞弟承庆贝子。”
“郑亲王的胞弟,贝子爷?”许逸济心中暗道,果然,刚才那两个小丫头也是这么说的,两边就合了起来。关云书看许逸济还在愣神,就笑着让道:“世伯请坐,上茶。”两人在八仙桌旁落座,刚才在院门口聊天的一个圆脸的小丫头端着一个茶盘进来,穿着一身杭丝裙,她虽低着头,但肌肤雪白,腰肢纤柔,步履轻盈,哪里像个婢女,不论穿着气质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强上三分,圆脸小丫头给上了一杯香茶就退了出去。
许逸济收回目光,试探问关云书道:“恕许某闭塞,不知你们盐帮是因何认了贝子爷做了主子的?”
关云书让了茶后,解释道:“并非我盐帮认了贝子爷作主人,实在是家父的缘故,旁人只知道家父早年学会武艺云游四方,到了沂州才安顿下来,不知道的是,家祖原来即是郑亲王府的侍卫,而且是家生的包衣,在关外时就跟着王爷的先祖打仗了。家父因不是长子不能入王府当差,在外办事时巧合渊源,遇见了高人,就拜了师祖学武。后来就算是出来闯荡江湖了,逢年过节还是要封礼孝敬主子的。贝子爷可是我关家的正牌主子,今儿个一路劳顿,精神也不好,就安排侄儿接待世伯了。”
许逸济有些意外,尴尬地笑道:“鸿天兄既有这样的主子,什么事还需求我,只要郑王府与知府洪大人知会一声,哪里还会有牢狱之灾呢?”
关云书道:“世伯不知,主子不是个张扬的人,连此次到沂州来也是微服前来,不见地方官的,其中有些缘故侄儿也不知晓。家父被州府锁走,实为了缴纳官盐的事情,主子也不能为了庇护底下人,而废了国家制度,所以还是想帮我们凑齐了官盐,家父自然就平安了。”
许逸济心中本已相信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贝子爷,但关云书的出现,他又从中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不过既然来了也不便立刻就走,还是探探底再说。他抿了口茶,品了品,茶叶是上好的雨前茶,但却不是极品,比他自己家中喝的尚有不如。他也曾听二弟许乃济说过各地向皇家进贡贡品的潜规则,最好的品质的东西是不能作贡品的,只把中上的东西进贡,因为贡品是年年要上的,怕的是万一哪一年有个风不调雨不顺,极品的东西不能保证上供,反而引出了祸事。
许逸济品完茶放下茶杯说道:“云书世侄呀,我与令尊虽无深交,但十几年都是靠盐来谋生活,大家常年打交道也算是朋友,盐运使衙门催沂州盐帮补缴盐引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三万引盐的确数量不小,我也知道你们拿不出来。本想派人到盐帮知会一声,帮帮你们,可巧前日知府洪大人把我召了去,说起这个事,让我准备好运盐的大车。我就顺势跟洪大人提了提你们盐帮的困难,说你们盐帮常年亏空,根本就拿不出三万引盐来。别把盐户逼迫急了闹出事端。我也跟洪大人承诺。帮你盐帮一把,把我常年压库的盐全部挪出来,凑出一万引盐先替你们上交盐运使司衙门。我们都是乡里乡亲,这点盐你们以后有了再慢慢还,利钱呢就按行价,若是实在是有困难,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许逸济这番话说得漂亮,但实质上是除了答应洪玉笙的那一万引盐之外。其余的一点实惠也没有。即便这样,关云书也不得不表示一番,他起身拱手谢道:“世伯援手之恩,知府洪大人已知会了家母,一万引盐不是小数目,盐帮上下无不感激涕零,小侄先在这里磕头了。”起身也不扭捏,直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许逸济忙起身假意阻止,又故意慢了半拍,让关云书把头磕了下去。口里劝道:“世侄怎可行此大礼,不需如此。快快请起。”说完,又斜眼看了看珠帘后面的两人的动静,可那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间的事,依旧在那里不紧不慢的落子。关云书磕完头,却并不起身,跪在地上拱手道:“许世伯,我盐帮实在是底子太薄了,这次的三万引官盐,就算世伯慷慨出了一万,可这剩下的二万我们也出不起。官府逼迫甚严,我父亲和一些帮中的兄弟因此还被锁进了州府大狱,若是有这些盐,侄儿怎肯担着不孝的名头,帮中又怎肯看着弟兄受苦而不救的呢?盐商贩盐,还得有盐才能贩,请世伯念盐帮多年辛苦制盐的份上,再帮一把。”
若是关云天求到他的府上说这些话,许逸济可以不理不睬,两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但是,这里旁边坐的是铁帽子亲王的胞弟,当朝的贝子,后面又是朝中最热的瑜亲王,这推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要是答应下来,也有问题,一方面,是如果卖了瑜亲王的面子,将来穆中堂怪罪下来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涉及到了站队的问题;另一方面,是现在各地盐价正高,这时将盐平价出给官府,价格差大了去了,损失的银钱可不小,他也有点肉痛。
关云书还在那里跪着,许逸济想,到了这里多多少少还是要出点的,虽肉痛也无法,一狠心说道:“云书贤侄呀,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刚才那句话说的好,制盐和贩盐都是一家,少了谁都不行,你们要是有困难,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你们。算了,我本来有一千引盐昨日就出发运往开封府了,我马上快马追回他们。另外,再与商会的几个热心快肠的说说,大家再凑个两千引,一共三千引,加上刚刚说的一万引,一共一万三千引,这利钱就按最低的一分利来收,你看可好?”
关云书道:“不怕世伯笑话,盐帮穷苦,现在全部盐户搜**净了,也只能凑出五千引来,世伯如能在先说的一万引之外,再拿出一万五千引,方能解我盐帮的危困呀。”
“一万五千引!”许逸济吓了一跳,他的盐库中除了先承诺的一万引和已经售出的之外,仅剩下**千引。所以,听了这个数字许逸济气得笑了起来:“呵呵,世侄太高看老夫了,当我是东海龙王么,要多少就有多少?”
这些话是预料之中的,关云书并不接话,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许逸济,说道:“今天主子到了蒙阴,我把世伯这些年来一向关照我们关家的事禀明了主子,主子一高兴就把身上这块玉摘下来,说是谢世伯这些年的关照之意,还请世伯收下。”
许逸济看过去,只见是块龙凤玉佩,由新疆和田羊脂玉雕成的两条龙凤缠绕着一粒拇指大小的长方形的蜜黄色琥珀。龙形玉佩是皇家专用,民间是不准平民佩戴的,民间的玉匠也不敢雕,只有宫廷玉匠才能雕这样的图案。自乾隆嘉靖以来,在这方面的管控渐渐松了,一些黄带子的宗室家道败了,这样的龙形玉佩也流出了一些到了民间。一是物以稀为贵,二是宫廷玉匠的用料和技法都是顶尖的,雕出来的玉佩,构思宏阔,琢艺精绝,都是藏家抢手的珍品。
许逸济忍不住将玉佩接过,小心在手中捧着,仔细看视,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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