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润之一上来就说什么盛极而衰,语带威吓。
许逸济半辈子就是和人斗心眼子,什么人没见过,他心想,凭着这点伎俩,就想到我这里浑水摸鱼,那是百灵鸟碰到了小鹦鹉能说的碰到能唱的。他虽这样想,但态度依旧十分恭敬,拱手问道:“不知先生台甫,怎么称呼?”
胡润之不答,先转过头对关云书说道:“我有几句闲话说与许老先生听,云书先进去伺候你家主子去吧。”关云书应了一声,向许逸济告退。
看关云书走进里间,胡润之才盯着许逸济,沉声答道:“贱名不劳过问,只是在京城谋一个小差使,来这沂州也就几天时间,今后与许翁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只不过以旁观者的所听、所看、所想,给您提个醒。”
“呵呵,先生爽快,那许某就悉听尊教了。”
“许家在沂州算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了吧。”
“那是祖上积德,留下的家业,许某只是守业而已。”
“许翁客气了,听说您祖上不过只是一中产之家,您在短短三十年间就创下如此家业,某甚是佩服。不但首领沂州盐商商会,主理官盐买卖,而且听说山东、河南、陕西的盐价的高低,就看您的一句话了。”
“传言,传言,不足为信。”
胡润之微微一笑也不辩驳,继续说道:“在沂州,您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听百姓说。蒙阴县知县是流水的摆设。您许翁才是坐地的菩萨。县衙的胥吏、捕快都是由许家的银钱养着的,您要是咳嗽一声,这些人都得抬头看看是不是天上打了个雷。”
“言过了,我许家在蒙阴是百年老族了,盘根错节,不少都是沾亲带故的,有些乡亲卖我们个面子,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到我这里撕扯撕扯。我又兼着盐商总会会长之职。少不了要交通官府,查缉那些私盐贩子,与官差们有交往也是有的,说到底也是为了乡民谋福。”
胡润之笑道:“许翁谦虚了,我们也是没人不说暗话。在下虽未出任过地方官员,也不懂商贾之道,但书是读过几本的,古往今来凡经商逐利者众多,但要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没有掌权者的支持是不行的。秦时寡妇清。汉时邓通,前明的沈万三。锦衣玉食,哪个不是挂着官商的名头,没有一个离得开掌权者的庇护,到了盛极之时,难免时事生变,被掌权者抛弃。其的结果,家道中落还算好的,身死族灭的也比比皆是。”
胡润之说着翘起了二郎腿,潇洒的把长袍的前襟一抖,继续说道:“许翁也是读书人的出身,这些想必都知道,秦时的寡妇清世代垄断开采丹砂的生意,富甲天下,僮仆千人,在其手下谋生活的人成千上万,太史公说她‘礼抗万乘’,排场直逼当时的诸侯王,到后来秦统一天下后,皇帝一声令下,全部家产被挪去修长城和始皇陵,其本人也被幽禁深宫,你道是按史书说的,她被皇帝接进宫中荣养天年去了吗?深宫如海,在别人的地盘,谨言慎行还怕被猜疑,如何还有富贵生活,寡妇清是心甘情愿去的吗?”
“……”
胡润之接着说道:“汉时的邓通,文帝许以铸钱专权,将其家乡附近的大小铜山都送与其铸钱,邓氏钱币走行天下,其家产无以计数,富比王侯,到文帝崩,景帝立,先是革职,接下来是没收全部家产,邓通最后身无分文饿死街头;前明的沈万三,帮朱元璋修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墙,到后来还不是被发配云南,死在异乡。凡此种种,商人逐利本无错,但越爬的高越跌的很,别看你得意时腰缠万贯,挥洒金银,不可一世,当你落魄时,再看看身上还是否有一枚铜板。古语说得好:‘祸福无门,惟人所召。’”
一番话虽不重,但说到了许逸济的心坎上,他现在衣食无忧,家里的银钱几辈子都花不完,想的就是找个靠山,有了富,再谋个贵,以富贵保全富贵,保全家业,再将家业顺顺当当传给子孙。
许逸济勉强笑道:“先生不要危言耸听,我们许家安分守己,遵奉国法,没来由的什么身死族灭。”
胡润之凑近了低声说道:“许翁,咱们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许家仗了谁的势,我们都清楚,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今后怎么办就看您的了。没听俗话说的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京里头的两位爷,为了争谁当家,是你来我往,在面上装得一团和气,顾着体面,在下面,看不到的地方,可是不计死活的。”
“……”
胡润之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四”字,说道:“现在这位爷爵高位显,正受着圣宠,已将那个位子看成了自己碗里的肉,如果这时谁还想伸筷子去抢,那不论是谁都会拼了命要护食的。如果为了面子,不能伤拿筷子的手,难道就不能折了筷子么,筷子折了,拿筷子手不会计较,换一双就是,等肉被吃到嘴时谁又会记得这双筷子呢。”
许逸济也不答话,仔细听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户上弯弯曲曲的窗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润之看了他一眼,心说,这老小子倒沉得住气,看来还要再加一把火,看这火堆上的这鼎肉熟不熟的透。用手指又用茶水在“四”字的外面画了一个圈,说道:“听说这次在沂州失踪的钦差苏大人可是这位爷的心腹,案子一出朝野震动,不但巡抚左大人亲临沂州督办此案,连皇上也十分关注,还派了军机大臣前来处理,不日即可抵达沂州,你知道吗?这两位大人可都与钦差苏大人关系不一般呐,不管最后钦差大人有没有事,可是都要追究责任的,在下可听说这个失踪案第一个就是牵连了许翁呀!”
听了这话,许逸济身子一震,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腰拱起来了,人也矮了一截,无奈的说道:“钦差苏大人的微服来沂州,我确实不知,那都是误会。唉,别人误我呀,现在也多说无益,列位爷要我怎样做,许某悉听尊便。”
胡润之看他终于服软,心中一松,看来这许逸济也是聪明人,不是只会钻钱眼的贪吝之徒,于是呵呵一笑说道:“许翁不必惶恐,贝子爷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知道你有不得已之处,以后不管钦差大人的事怎么样了,一定会禀明四王爷,以前的这些事就不追究了。只不过,你得做些事情,表表心意。在沂州你是说得着话的人,也知道这些盐户的清苦,看在关鸿天是王府门人的份上,能帮就帮他们一把,如何?。”
许逸济彻底低头,拱手道:“罢了,就按照先生意思办,我这就回去张罗,就是高价收买也要凑集二万五千引盐,五日之内送到沂州盐帮。”
“那利钱呢?”
许逸济一咬牙道:“贝子爷体恤,许某感激不尽,哪里还敢要利钱,半分利都不要,盐帮何时有盐何时还。”
“好,爽快,今后贝子爷自会关照你的,天不早了,许翁早点回去吧。”
许逸济答应一声,又跪地上给里间的苏敏磕了个头,唯唯告退。出来后,郭羡还在门口焦急的等候,看见许逸济出来,忙迎上前叫道:“我的爷啊,你可出来了,里面如何了?”
许逸济止住了话头道:“不需多言,出去再说。”两人沿着来路退出去,到了下马的地方,只见一只火把插在地上,照亮了不大的一块地方,两匹马还在那里悠闲的吃草,刚才惊退田家兄弟的高手还是不见踪影,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他们两人不敢停留,拿起火把,翻身上马,就向蒙阴城奔去。
出了山,许逸济才松了口气,感觉有些恍惚,刚才就像做了一个梦,摸了摸袖那块龙凤玉佩还在,苦笑了一下,心里解嘲道,还好落了一块美玉。这时郭羡催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说道:“老爷,您进去的时候,我在外面小心的转了转,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待在那里越想越不对。“
许逸济现在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侧脸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郭羡道:“您看他们龙子风孙的,说来沂州就来沂州,从人也没跟几个,你就不觉可疑么?”
许逸济道:“这些个王公贵胄爱看个戏什么的,都喜欢什么微服私访,带的人少,有什么可疑?”
郭羡道:“下人少了如果不算可疑,那为啥在庆春寺里,大灯笼点的都可以当白天了,有这功夫折腾,那为什么我看了一进、二进院子里的几间空房却都是落满灰尘,不似有人要住的样子。”
许逸济也觉的是个问题,但在里面待久了,已经从心底相信苏敏等人的身份了,就辩解道:“也许是他们带的下人不多,都跟着住三进院子,端茶倒水,伺候着方便些。”
郭羡看许逸济一反原来的精明,在这里绕来绕去,像是非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似得,哭笑不得的说道:“老爷您糊涂啦,伺候丫头可以跟着主人住,那些个保镖护卫的怎么能住内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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