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是苏敏的老熟人,不过此时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赵海面色严肃,望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苏敏,展开黄缎子圣旨宣读了起来:“上谕,靖毅贝勒苏敏本为闲散宗室子弟,朕不吝简拔于微末之中,托之于剿贼抚国大任,然该员畏敌怯战于前,仓促对敌于后,致使沧州全城浴火,黎民涂炭,后虽集援兵之力幸获贼酋,又于征战之地行荒唐之事,致使贻笑朝野。移行辕于济南之后,不思报朕躬褒奖圣意,恇怯纵寇,抚治失当,致有贼孽撩扰地方,集万余大军堵剿不利,耗费钱粮。本欲将该员交部议罪,然念其尚有忠孝之心,为官亦廉,朕不欲遽置重典,著加恩免其治罪,褫夺红罗绣四龙曲柄华盖,夺贝勒双俸,降二级听勘。钦此!”
苏敏面色如常的听完了,磕头谢恩,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圣旨。
大厅内肃立的众人听了这样的圣旨都是震惊不已,他们想苏敏在朝廷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毅然挺身而出率兵出征,拼着性命平定了朝廷的心腹之乱,没有重赏也就算了,等来的却是这样一道斥责降职的圣旨。
高盛教和左清易将陈再宝夹在中间,听完圣旨,高盛教俯身过来,以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左大人您说,这圣旨中说的,于征战之地行荒唐之事,还贻笑朝野,这说的是哪一桩啊?”
左清易也是低声道:“还有那桩?不就是刚才说的,战场上救了红花姑娘的事吗,皇上的谗言听多了。好事尚且还成了罪责。坏事自然就正好拿出来斥责贝勒爷了。”
陈再宝五十多岁的人了。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官已经当到头了,他现在的愿望就是一心想着儿女幸福。本来儿子的事情已经够让他闹心的了,现在女婿又被圣旨斥责,还被降了级。他此刻心乱如麻,也低声问左清易道:“左大人,圣旨里说降两级听勘,降两级就降两级吧,还听什么勘呐。”
左清易苦着脸道:“听勘。就是这事还没有完,要是再揭出有什么罪状,后面指不定还有什么责罚呐。这下坏喽,连贝勒爷都被皇上降级了,我们这些人怕也好不了。”
陈再宝一听急了,喃喃说道:“怎么办,怎么办,看这事闹的,救了红花姑娘不成亲还成了罪状了,早知道有这事。我早就……唉……”
高盛教拍拍陈再宝的后背,安慰道:“老陈莫急。贝勒爷不是爵位还在吗,上面还有瑜王爷给他说话呢,我们只要双管齐下,我看还有补救的希望,首先,左大人等地方大员和钦差行辕的诸位大人要一起上奏朝廷,据实陈情,为苏大人求情;其次,瑜全和红花姑娘的事要尽快办了,把生米煮成熟饭,不能给小人以口实在后面推波助澜。”
左清易装作有些无奈的道:“唉,也只好如此了,回到驿馆我就给山东的同僚写信,一起具名将山东的情况奏明皇上。给瑜全和红花姑娘办事,堵人嘴的事情,就要靠陈大人张罗了。”
事到如今陈再宝哪里还记得自己曾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忙一口答应下来道:“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事不宜迟,明天我就准备,后天咱们就把喜事办了。”
他们正说到这里,外面已经和苏敏说了几句话的赵海又踱步到了大厅的门口,叫道:“哪位大人是礼部的高盛教大人。”
高盛教忙上前两步施礼道:“本官就是,公公可有见教?”
赵海道:“皇上还有一份旨意是同时给苏贝勒和高大人了两位的,今儿可是赶巧儿了,既然高大人在这里,我也不用再跑到礼部去了,麻烦大人这就移步到院子里,与苏贝勒爷一起接圣旨吧。”
高盛教不敢耽搁,赶紧到院子里跪在了苏敏的侧后。赵海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圣旨,宣道:“上谕,着贝勒苏敏协礼部高盛教为钦差,赴天津处理美利坚国滞留船案,不得有误,钦此。”
“臣等遵旨。”苏敏和高盛教一起磕头领旨。
接完旨,苏敏起身亲热招呼赵海道:“公公辛苦,今日是小儿的百日宴,赵公公若是不弃,就留下来一起喝几杯喜酒如何。”
赵海摆摆手道:“奴才谢贝勒爷了,皇上还等着咱回去交旨呐,就不叨扰了!”
苏敏吩咐家人拿出五十两银子送予赵海,然后亲自将赵海送出府门,出了院子,赵海将随行的小太监打发到门外等着,然后低声对苏敏说道:“赵总管吩咐奴才,差不离等到这个时候再到贝勒爷府上来传旨,不知道是来早了,还是来迟了。”
苏敏握着他的手笑道:“不早不迟来的正好,您赵公公的情苏敏承情了,替我回去也谢谢赵总管,以后自当厚报。”
赵海道:“这圣旨昨日就下来了,延迟一天传旨,养心殿可从未有这规矩,还是赵总管替贝勒爷担待了。”
苏敏点点头,将赵海送出了府门,看着他们的背影,苏敏心中知道,自己虽将劝和陈瑜全婚事的计划说与了赵秉正知道,挑了一个时机来传旨,但要让圣旨晚一天送来,就算是赵秉正肯帮忙,但没有道光的首肯是万万不行的,在这些小事上,道光还是纵容他的。
回到酒席上,大家的面上都是讪讪的,大家都追随苏敏,看到苏敏有大功在身,却有功不奖,无过受罚,都有些忿忿不平,苏敏却是毫不在意,不时与这个敬杯酒,与那个开个玩笑。
陈再宝将陈瑜全和红花的婚事跟苏敏说了,苏敏斜着眼看了一眼憋着坏笑的高盛教,说道:“瑜全的婚事全听岳父吩咐,我这就叫大家准备去,等办完了婚事,我怕还要到天津去办那个夷船滞留案,皇差难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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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刚刚喝完陈瑜全的喜酒,苏敏就与高盛教一起上路了,这次与一年前的带兵钦差出京不同,除了徐金书和胡剑坤等人,没有其他人相送,连奕詝也没有派个人来,他们一行除了高盛教带着几个礼部的官员之外,苏敏只带了五十余名亲兵。
天津塘沽离北京不远,也就三百多里,他们一大早出发,中午到杨柳青吃个午饭,下午太阳落山前一定能到塘沽。春日的暖阳铺满了宽阔的驿道,出城后的一阵疾驰,让身上出了一些汗,为了节省马力,苏敏将缰绳勒了勒,放马儿缓缓而行,高盛教与他并骑而行。
看着远处在农田中忙碌着的破衣烂衫的农人,苏敏摇了摇头。转头问高盛教道:“前几日好像湖广总督林大人连续多日得皇上召见,可有此事?”
高盛教正看着远方的山峦和河流用手比划着,像是又在看着沿路的风水,听见苏敏询问忙回道:“贝勒爷这些日子窝在府中当了寓公,难免不通朝中的讯息。您不知道,最近朝中最大的、最轰动的事情无疑是皇上连续八天八次召见林则徐大人召对商讨禁烟事宜的事了。”
道光现在对禁烟已经下定决心苏敏都知道,林则徐受命钦差南下禁烟也是历史上实际发生的事情,只是他不明白穆彰阿等人此时怎么就偃旗息鼓,不做任何反抗之举。基于以上考虑,苏敏又问道:“许乃济等弛禁派难道就没有动作,朝中大臣我知道有不少属于弛禁派,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们就没有干什么?”
高盛教道:“听说在第一次召对林大人之前,皇上召集军机大臣和大学士在殿上廷议时,直隶总督琦善大人就说,黄爵滋禁烟的奏折大谬,说如今鸦片在中国盛行数十年,遍及十八省,吸食人众多,怎么能说禁就禁呢。吸食者有忠良后裔,簪缨世胄,也有农工商贾,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有些地方吸烟者十居七八,若是尽予治罪,恐怕要牵连数十万人,一着不慎引出聚众抗拒,则是因小失大,使得朝堂不稳。”
苏敏摇摇头道:“此等言论,只是一叶障目,自说自话,没有解决之道,皇上又怎会听取。”
高盛教补充道:“琦善大人倒是有自己的办法,他的办法就是禁绝所有贸易,闭关锁国,关闭广州通商口岸,没有贸易鸦片就不能进入国门,对于国内已进入的烟土也不必查抄,烟土少了,吸烟者没有吸食的了,自然就戒掉了烟瘾,贩烟的也只好改行。琦善大人说如此这般从容不迫施政,才是正本清源之道。”
听了琦善这一番“高论”苏敏不由得气得笑出声来,走私鸦片的事情他琦善真没有少干,在山东的时候山东巡抚的税卡就查出过,以直隶巡抚衙门的车队夹带大量鸦片的事情,当时左清易将消息报到苏敏这里。苏敏下令将人车和鸦片扣住,具文咨询直隶巡抚衙门,琦善回文当然不会承认,于是苏敏就按律将车货没官,将首犯处决,让琦善吃了个哑巴亏。
琦善本来的货源就是走私进来的鸦片,没有正常贸易的鸦片进口,又有没有任何限制的广大销售市场,他的生意当然又会火爆十分,钱财更会流水一般涌进他的钱库,这等盘算实在是贪得无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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