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八月底,皇甫嵩剿灭兖州黄巾,受命北上冀州前往广宗战场。
是时,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董卓被朝廷任命为东中郎将,持节,代替卢植继续剿讨张角。然苦战两月余,数战惨败,广宗依然未破,至十月初,皇甫嵩率大军抵达广宗,董卓因连战无功,则被朝廷罢官。
卢、董二人,“并无功而还”。此时恰逢张角病死,角弟张梁统率广宗黄巾军。皇甫嵩虽大军长途跋涉,初到冀州,但仍趁黄巾军丧失主帅,军心不稳时,发动了强攻,无奈梁众精勇,未能攻克广宗县城。皇甫嵩见此,遂闭营休士,暂观敌变。
广宗汉军幕府大帐,左中郎将、都乡侯皇甫嵩,一身绛红铠甲,面带深思,站在大帐中央的地图前,看着一众部属:“诸位,本将拟今日暂且休战,待敌懈怠,夜袭贼兵,诸位如何看法?”
“我等并无异议。”皇甫嵩话声方落,帐中众将皆齐声响应。
皇甫嵩擅长攻坚拔寨和夜战,屡屡击破数倍之敌,转战四方,所战皆胜,再加之其北地武勋世家的身份,如今在军中威望日隆,众将皆以他马首是瞻,唯令是从。
周琛却未如众将那般俯首应命,当即出列道。“将军,末将有话要说。”
“说!”皇甫嵩微微皱眉,摆手道。
“将军,末将以为明晨就是发动袭击的好时候!我军新败,将军今日若休兵不战,贼兵必防范我军今夜偷袭。一夜戒备,到拂晓之时,见我军仍未偷袭,必然心生懈怠,到时贼兵军心士气衰弱,我军休整一日一夜,却是精力充沛,偷袭广宗,末将有九分把握,此计可成!”周琛当下振声道。
帐中众将听到周琛计策,都是暗暗叫好,但见皇甫嵩并未发言,却都沉默不语。
“这是你何时想出的计策?”皇甫嵩听周琛说完,忍不住问道。此计正是他心中所想,本想待拂晓时确定张梁军若真士卒懈怠,士气衰落,便安排攻城之事,未料到周琛竟然与他不谋而合,还先说了出来!
“便是方才将军决定休整一日时,末将想到的。”周琛忙道。
“将军,属下以为周司马之计可行。”军师阎忠插话道。
陶谦、傅燮等人则仍旧沉默不语,等皇甫嵩决断。周琛在军中日久,也逐渐发现各将都有派系,对他多是不冷不热,唯有阎忠始终不知为何总是支持他,倒让他颇为不解。
皇甫嵩见阎忠说话,微微思索,这才振声道:“诸位,周司马之计甚妙。若是真如其所料,明日拂晓,本将自会令诸位发动攻城。现在诸位好好回去歇息备战吧!”
“属下告辞!”众将都告别一声,往帐外而去,周琛也在其中,这时却听皇甫嵩向他喊道:“周司马暂留,本将有事与你商量!”
周琛只好留下,等帐中众人散尽,只留周琛、皇甫嵩二人,便上前恭敬道:“老师留学生有何吩咐?”
皇甫嵩皱眉看了周琛一眼,不回答他的话,却是不喜道:“公璞,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莫非老夫不问,你便要这般拖延下去么?”
“老师先听学生解释!”周琛正担心皇甫嵩问这件事情,忙道。
孰料皇甫嵩大手一挥,生气地道:“老夫不想听!你既然答应老夫婚约,又与小女互换信物,私定终身,答应三媒六聘娶她,为何如今过了两月,却还不见一个媒人上门下聘?”
周琛听皇甫嵩质问,也是愁道:“老师,学生岂是背信之人?那日送小姐离开,便已回信家人,告知此事。希望家人成全。可这两月来,家中一封书信未回,学生往家中已去过数信,确认此事,但都是毫无音信,明显是家人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学生和老师如今都身在军中,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啊!”
“如此说来,不是你变卦!而是令堂与令叔看不起我皇甫嵩,不愿与我皇甫家联姻呢?”皇甫嵩听到周琛解释,非但未释然,反而更加生气了。
“老师,此事急不得!”周琛见皇甫嵩怒火,忙劝解道:“想来老师也知道,家叔在洛阳为学生张罗婚事,弄的天下皆知。华阴杨氏、汝南袁氏、清河崔氏、江夏黄氏、襄阳蔡氏等世交好友,都欲同学生联姻,家中也为学生选了人选,附书信寄来,让学生选择。如今学生全部弃之不选,家中长辈自然生气,又怕得罪几家世交,这才一直隐而不发,对学生不理不问。想必也是想等事情有所转机,再上门提亲。”
“照你如此说,此事要拖到什么时候?”皇甫嵩还是有些气愤难平。他们皇甫家乃是关西武勋世家,祖上几代镇守边陲,名闻天下,可是这些关东世家却是从来没有一个愿与皇甫家通婚联姻。如今他扫除黄巾,威名重与于海内,士人百姓尽皆称颂,周家竟然还拒绝婚约!这让他如何能不生气?
“老师,此事只能等扫平黄巾,学生和老师回家之后,全力促成了。”周琛忙道。
皇甫嵩却是沉默不语,并不说话了。他全力促成女儿和周琛的婚约,虽说是欣赏周琛,但也未尝不存着与关东世家联姻的想法。
两汉建立以来,关东、关西世家大族历来不和,后汉都洛阳而弃长安便是两方世家大族角力的结果。都长安,守关中,西有羌人,北有胡人,自然倚重关西武勋世家。都洛阳,临中原,文治天下,自然要依赖关东经学世家。
周琛见皇甫嵩沉默,也不禁深思起来,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多与朝野格局有关。如今朝野各大世家中,袁、杨两家最盛。
袁家重实利、权力,而轻清名、学问,到处安插门人故吏,相互沟通,互为依靠,牢不可破;杨家则正好相反,重学问、清名,而轻实利、权力,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历来为士人敬仰,声名尚在袁家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四大外戚世家等家族,也都历来是朝中三公九卿的人选。庐江舒县周氏自周景任太尉、司空三公之职,便历来是声名、实权并重,但相对更重后者。
周琛叔父周忠的信中,列了六个女子,让周琛选择,分别是袁绍的女儿袁毓、杨彪的女儿杨洛、袁术的女儿袁螓、黄琬的女儿黄真、何进的女儿何蜜、崔烈的女儿崔珣。其中并没有皇甫嵩的女儿皇甫翊。
周琛将这六个女子身份稍微对比,便已经明白家人的用意了。很显然那些名字的排列顺序,就是家人对他的建议。再对照一下朝野形势,不难发现这种排名用心良苦。
袁杨两家在朝野的子弟门人,要远远高于其他世家,就是当朝国舅,出身屠夫,喜好结交士人,如今是大将军的何进的女儿何密,都排在第五,就可见袁杨两家根深树大,不可动摇了,而且这场婚姻的治意味,不言而喻。
家人一直不给周琛回信,无非是逼他让步,使他从六个人选中选择一个。
周琛自然不会让步,皇甫善舞一个古代女子,不想所托非人,都离家出走,到军中看看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他这个现代人自然就更想娶一个喜欢的人了。
“周琛,你先去吧,老夫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情!”
皇甫嵩思索片刻,向周琛摆摆手,让其离开,却不由一阵心力交瘁。女儿的品貌才学,都是上上之选,若非秉性迥异,非寻常男儿能容,他何愁女儿婚事?
周琛是他最欣赏的年轻人,也是他所见过的男儿中最秉性不群的年轻人,更是天下最有可能容下女儿的人,这也正是他不顾老脸,向周琛提婚的原因!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确实没错。周琛知道女儿到军中寻他的事情后,非但没有因此认为女儿‘轻浮’,反而和女儿互换信物,向他这个父亲亲自承诺下了婚约。凭此他就可以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了,不然女儿嫁到其他家,恐怕不到几日就因为不守女德、不尊女诫,就会被休掉,严重点说不定会被家法惩处。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婚姻大事,当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方父母只有一方同意,也是没用,尤其男方家人不同意,就更不可能了。
看着走出大帐的周琛,皇甫嵩不禁犹豫起来,如果真到了公开女儿与周琛私定终身,逼迫周家就范的份上,那真是后果无法预料。到时不但周琛、女儿声名有损,周家、皇甫家两家发生这种‘悖逆不孝’的大事,怕也会成为世人笑柄。当然,更重要的是周琛的前途怕是就此毁了。
“还是先写信将此事的后果与周忠讲明白!倘若他真不将侄儿的仕途和家族声名放在心上,那我皇甫嵩为了女儿日后幸福,也不得不作回恶人了!”皇甫嵩想到此处,提笔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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