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数月前还是农民的青壮,都是因义而起,乌合云集,根本不知军纪为何,在围困之时,不知战略后退而是与敌殊死决战。激战的刘杲暗自骂娘:“这些人和后世新兵蛋子,一样傻冒!”
不过恼怒之余,刘杲心头一时有点暖哄哄的,用后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这群莽撞、容易冲动的笨蛋呐……不过我喜欢。”军旅中经过鲜血考验的人,虽然逾越理智,但是也最容易被单纯的热血感动。一时间,刘杲有点把这群人当作自己袍泽,而不是可被利用的人型数据。
感动与理智无关。刘杲不会因为感动就去犯傻。
当热血的同伴发挥最后的余热时,刘杲却隐身于他们之间,充当暗幕下的黑手。前来的六七骑被斩杀半数,刘杲趁机夺回一匹马后,翻身上马,随手拦腰挎起一人,猛夹马腹,向城门死命奔去。当然同时还留下一句似乎多余的话:“夺马!能走几人是几人。”
与此同时,张阿牛也冒死抢来一匹战马,大脑一片空白的张阿牛下意识听取刘杲的喊话,翻身上马,学习刘杲捞起一人。就在这时,另一队骑兵冲击过来,刘杲知道背负双人的战马的劣势,用尽力气向这队骑士之首甩出长刀。同时刘杲心中已下决定,待骑兵追至五米内,就立刻舍弃马背之人。
“司马!”“司马大人”……
刘杲空余间向后瞟一眼,发现自己用尽力气甩出的那把长刀,竟然准确扎透那名为首的骑士。听到“司马”称呼,刘杲心思:“司马,这可是条大鱼。不过可别是三国时期知名武将,这样的蝴蝶效应,我现在还玩不起。”
因为这位不知名的司马,官兵的攻势被打乱。稍微清醒点的张阿牛一行,大都拼命的向广宗城跑去。奔到广宗城下后,追来的官兵被如期而至的黄巾弓弩手射回,官兵似乎也不愿在夜间进行一场城下围歼战,于是也开始撤退。
“安全了!”刘杲长吐一口气。他有多长时间没有经历过这么紧张的战斗了?若不是因为这具躯体特别强悍,他恐怕早已经脱力。
刘杲环视周遭,冲入射程区的,算上他仅仅只有六人。张阿牛一行总共是十九人,走了一个丁涎,加入一个刘杲。十九人在潜行最后关头一丝失败,就折戟三分之二,冷兵器时代战争果然比现代战争更残酷更血腥。
城上缓缓垂下吊篮。
看着浑身鲜血,麻木面孔的五人,刘杲心中涌出一丝内疚,小声道:“这次,对不住你们!”
张阿牛举起颤抖的双手,沉沉的拍在刘杲肩头:“我自县里招募来来百余口,前几天被官兵一场冲溃,逃出只有七八人。乱世幺,就这么回事!”
“这里,有大贤良师!这里将是天下太平的起点!”张阿牛声音逐渐高扬,唤回几位浴血而战的同伴精神。
刘杲不禁皱了皱眉头。作为后世中国人,相来对西欧和中东那些曾经狂热的宗教战争本能的反感。刘杲不希望,这里的太平道也一如那些狂热信徒。
登上吊篮,刘杲简单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后,望着远处摇曳的星星点火,就是在那里,一场小型的战役最起码倒下数十人。刘杲心中一阵寂寥和迷茫。
“我若是再起兵戈,又会有多少人死去?不。比起三国后期征伐和晋时元嘉之乱,我无愧于历史之仁义。我不应该怀疑自己。”刘杲默默握紧拳头。
登上城楼,上交兵器后,刘杲首先道:“我是东郡卜己大帅所遣信使,有重要军情禀报大贤良师。随同我这几位兄弟,都是心怀热血,赤胆忠心,勇义无双,信奉大贤良师之义,前来归附大贤良师的。若不是有他们拼死相助,我根本不能入城。”刘杲一席话,先将各自身份定位,以便自己顺利谋划。
刘杲又向张阿牛道:“我非南阳张曼成大帅信使,而是东郡卜方大帅信使。斥候信使之责,贵在严密有度,刚才在城外有所隐晦,不得不为,还望见谅。”这却是刘杲在黄巾众前作秀。什么南阳还是东郡,都是在他入城前都盘算过的,这样看起来,似乎更能让人相信些。
张阿牛稍微一怔,道:“无妨。南阳郡也好,东郡也好,都是一样。”
北城门侯拉住刘杲,问道:“外面战事如何?”
刘杲以为这人在盘查自己,但他哪里知道黄巾诸部战况如何,从广平到曲周这一路又不代表大汉天下状况。不过还好有后世的陈寿、范晔、裴松之三位同志都零星的记载些黄巾战事。刘杲记得河南在初期有一场比较出名的长社之战。只是长社之战是发生在四月还是五月呢?不过不管怎么说,此时黄巾众在河南之地尽占上风,司隶之南,荆州、豫州之北部汉庭局势糜烂却是切实的。若不是刘杲熟悉历史,怎么也不敢相信,此时占尽上风,几乎让雒京官员曾考虑迁都的黄巾贼寇,会在以后短短几月内被彻底瓦解,不复为患。
内心几度考虑下,刘杲道:“前几日,波才大帅在颍川长社击败汉左、右中郎将皇甫嵩、朱儁,大破官军,南阳张曼成大帅攻据宛城。”
刘杲正准备详说,北城门候已经大声宣扬:“河南信使传来消息:波才将军在颍川长社大破官兵左、右中郎将,神上使张将军攻据宛城。大军向雒阳推进。”层层传递下去,很快半夜惊醒的各部黄巾众都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自从仓促起事以来,卢植连战连胜,黄巾众人已经太久没有过欢呼了。若不是张角威望高,以广宗城内低靡的士气,不定已有人叛变。
当黄巾开始爆发欢呼时,刘杲就知道为何称门侯不先确定自己身份,就开始询问自己情况,也不怕自己是敌人派来的间谍。原来,城门侯这人需要的是鼓舞士气的借口,而不是自己所谓的消息。城门是想通过刘杲来鼓舞士气,以便应对官兵接下来的围攻。
历朝恒因弱灭,独汉以强亡。
四百年大一统的大汉,自经武帝拓边后,大汉威武武功早已深入人心。后世共和末,人们念叨起陈汤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总是感觉到一阵热血澎湃,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共和之前百年耻辱,以及共和末中国依然处于两千年横向地位低潮期而已。但对于此时大汉而言,陈汤这句话和傅介子所言:“汉兵方至,无敢动,动,灭国矣!”苏武所言“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一般,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而已。汉末,虽国势衰退,但此刻明士杰才,都知汉之所患,在内而不在外。
后世历史穿越小说里,来到大汉末,自己视鲜卑、北胡为大患也就罢了,但是竟然三言两语让此时代的杰出人才都相信大汉大患在鲜卑而不在内,这就好比在后世和谐年间,一个人努力向国民推销,中国最大对手不是美、日、俄乃至西欧、印度,而是百年后即将统治世界的老挝或者马尔代夫、汤加之类,任凭他说的再合情合理,后世那些高官也不会信吧?此乃外话,暂且不提。
虽今日为汉之衰世,各地盗贼或许会轻视郡国兵,但绝对不会轻视大汉精锐-职业兵士,黄巾亦然。
黄巾起,张角虽自称大将军,连下诸县,然亦不敢轻视大汉精锐。大汉精锐,京师虎赍、羽林卫、次之为并州儿郎、幽州轻骑。县城少量的郡国兵根本不代表汉军真正实力。卢植和乌桓中郎将帅千人左右精锐,以郡国兵为辅,组建三万军伍后,就连续击败张角数十万流民流兵,由不得这些昨日还是田间儿郎的青壮对汉军恐惧。今日听到波才在长社大破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那可是货真价实,自京师而出的羽林军、北军五校、三河骑士,这可是当代大汉最精锐军伍,若是黄巾能败他们,雒京还会远么?
“诛逆贼,斥阉竖,靖君侧。
君明臣良万民安,天下太平治世时。
今日为家死,功及后五代。
……”
不知什么时候起,城墙上隐隐约约响起沉重的低音军歌。“嗯,这就是历史上那个黄巾么?”刘杲眯起双眼,望着藏匿在灯火之间的一个个模糊面庞。
“‘诛逆贼,斥阉竖,靖君侧。’?历史上不是说黄巾是举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而起么?”刘杲不禁有点疑惑着。
寂寥的黑衣的,黄巾的“军歌”在继续。
“……天无灾炎兮,地无蝗;官无贪佞兮,民无赋;天下天平兮,国无战!”
遥远的歌声在黑夜越传越远。
城外官兵大营处,半夜惊醒的卢植听到遥远传来依稀模糊的军声,面色沉愠,最后长长叹一口气:“中官误国啊,中官误国!”
只是卢植恐怕不知,“天无灾炎,官无贪佞,天下太平”这些朴素的愿望,即便是在后世和谐年间,也只是遥远的传说!
大帐内,乌桓中郎将宗员听到刚才非但没有围歼敌寇,反而折伤七八骑,最令他气愤的是,其中还有一人是他的军司马。堂堂一军之司马竟然这样折在大营,传出去他的仕途不比昔日夏育、藏炅之辈好到哪里。
听到宗员暴怒,营帐内诸将尴尬无言。
本来在河南官兵一路受挫的情况下,卢植自出雒以来,连战连胜,闻名河北,隐然有当代第一军将之称,众将前些日子围困张角于广宗,可以说张角此时已经是瓮中之鳖。而此时皇甫嵩、朱儁尚刚出司隶,卢植军功不可谓不大,但是若是因为军司马如此被斩,卢植功劳愈大,他宗员比起来就更逊,待平逆之后,不定还会无功受责!
卢植入内,向宗员道:“宗乌桓勿怒,此匹夫之偶遇尔!人命在天,非我等之过也!”言下之意:刘杲只是偶逢其时,军司马是命运不济,误伤性命,与他们无干,等待回朝后,也可奏军司马一个“一心忠国,时运不济”,无伤宗员之名。
待审问俘虏后,卢植、宗员大概分析张角有可能举动后,众将就各自散开。卢植步出主帐,看着阴云惨淡的夜空,长叹道:“何以勇士竟亦为叛逆乎?大汉之衰尚可救乎?”
言下之意:这样的猛士都投靠黄巾,天下人心已经开始转移。如今的大汉还能挽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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