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长昀所言不虚,黄昏时分到达江户城下,抢在城门未关之前进了城。中山长昀入城后,吩咐一个随从去自己家带信给两个弟弟,让他们先行天光酒楼张罗。自己径直赶向将军府,面见德川将军。
德川庆丰自从那夜遭袭后,朝着部属大发雷霆,犹以暗探课的头目和幕府军城防军官为最,各自饱尝了十几记耳光。他们挨打后,不敢言语,一味地将责任推诿给远在城外的中山长昀。
中山长昀到了将军府时,那夜袭击的残痕犹在。炸塌了的二楼房子正在修缮,布庄屋脊处弹痕累累。德川庆丰在楼西一进院落里办公,见他到了,显示出罕见的热情,邀请入座,佯作关切地问起乡下对付奇兵队的详情来。
中山长昀心中有底,大致介绍眼下新占领区内长州军奇兵队的活动情况,隐去了涉及西山清剿督导公署的那笔账。德川庆丰听完,点头道:“有篱笆墙的封锁,长州军想渗透进来,也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我想那些个小规模不着痛痒的『骚』扰刻意暂不想它。城内倒是出了大事。他们居然敢于在城市里向咱们将军府的核心地带下手了,胆大包天。所以,这才请你这位暗探专家回来,主持防匪工作。暗探课将全力配合,你可以放手去干,不要有什么犹豫的。”
中山长昀表示感谢德川庆丰对自己的信任,身在外地。无法对他地受扰尽力。所以,晚上特地在天光酒楼备酒,为他压惊,请他赏光。
德川庆丰欣然同意,转身叫来暗探课的佐佐木,带着亲兵随从趁着这昼夜交替之际出门,向天光酒楼去了。
天光酒楼生意并不繁忙。仅有楼下坐了一桌人,楼上已经预先腾空。留下个大包间等候他们的到来。中山兄弟提前赶到。中山长则是惯会吃喝的行家,替哥哥做主,点了时令鲜食/
德川庆丰上了楼,凭栏一眺下面的天光街上稀疏的行人,对中山长昀说:“自从那夜袭扰过后,全城宵禁了几天。治安是控制住了,但却没有了幕府军统治下的黄道乐土地繁荣。我心里也十分的不乐意。你看呢?”
中山长昀笑道:“我想。还是放开宵禁为好。对付他们,外严是没有用地,最多不出来活动,我们也就无迹可寻。我看,不如外松内紧,放任他们出来。他们一动,就有形迹暴lou,我们也就有机会下手了。您说呢?”
伙计们在掌柜的率领下。先行上来冷盘铺桌,其中尤为醒目的是小拇指粗细的水蛇,去骨后切小段,外挂菜汁糊下锅,煎炸出翠绿的『色』泽来,堆放在洁白如玉的瓷盘中。倍增雅趣。
德川庆丰望望这盘菜,端详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正欲询问。中山长昀却请他先行品尝。他试着夹了块入口,外脆内嫩,内里地肉质鲜美异常,不觉愕然追问其详。对面的中山长昀解开了谜底,说这是本地土产的水蛇。此蛇取幼种,终年在水中浸泡,肉嫩无比,口味堪比龙肉了。
德川庆丰连连称赞。竖起大拇指喊了声好。
掌柜听了。急忙吩咐厨子加把劲,将后面的菜肴陆绎不绝地往上送来。这一席菜肴端的入口软糯。清香沁人心脾,令桌上众人击节称道,连说至品。
掌柜的知道中山长昀等人曾在将军府中吃过,对那个将军府中流出的厨子手艺大为钦服。所以,此次吩咐掌勺的倾力将平生地手艺拿出来,煞煞那位同行的威风。
掌勺的心领神会,接下来的那道京都生鱼片,更是用尽了心思。待得此菜上桌,红通通一片薄薄的鱼片围放于青花瓷盘内,极是好看。众人正欲动手,不防那伙计道声且慢,手拿银勺凑近过来,一一挑起鱼片,分个奉到主客面前。
德川庆丰低头看去,鱼片之下另有盛器,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剔净下来的细肉,子酱,且姜醋调料均已备好,举手可吃,不由惊叹一声:“这是我在京都吃到地最为可口的美味。”
众人吃完了生鱼片,取过钳爪来。本以为也是掏弄完毕的,不想却是原样。
掌柜笑道:“持盘赏月,乃是高士雅致。小店可不敢破了这兴致。”
中山长昀大悦,笑道:“掌柜的是位可人儿,知人心思,谢了,谢了!”
中山长治坐在他身边,目光一会儿瞅瞅德川庆丰,一会儿瞟瞟中山长昀,心思矛盾之极,恨不能即刻拍案而起,以袖间暗藏的利刃将德川庆丰切喉一刀,毙其『性』命。
中山长则似乎觉察出他的心思来,有意无意地暗暗踩了他一脚,脸上却是笑『吟』『吟』道:“德川将军是贵客,我们三兄弟难得有幸共聚一堂,与将军共饮,日后还有麻烦处望将军海涵。”
德川庆丰吃得高兴,原本对于中山长昀的嫉恨似乎在酒桌上烟消云散,客气道:“哪里。你们兄弟三个都是咱们幕府的朋友,咱们互相提携,为将军大业共尽力!”
一桌之人俱皆举杯同饮.佐佐木首次参与这样的场合,见他们谈笑正欢,美味佳肴闻所未闻,不禁心底有了些自惭形秽,忙起身来敬了上司以及东道主三人,涎笑道:“德川将军求贤若渴,与三位一见便有惜慕之心。这一点,在下看得明白。想当初,本田长兵卫殉职后,将军可是寝食难安,难过至极。还好,清剿之役大获全胜,这不但抚慰了将军痛失爱将的遗憾,也可告慰本田长兵卫在天之灵了。”
他说到本田长兵卫。桌上众人心思各异。
中山长治心中一动,默然观察德川庆丰地神『色』,以期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中山长则则心中轻蔑地一笑,伸筷去夹菜,又饮一口酒,以表达庆贺之意。中山长昀表面是无所反应,实质上想到本田长兵卫那付骄横地模样。以及他的恶行,心底早已乐开了花。默念天道恢恢。疏而不漏地真言。
只有德川庆丰,心上微微一痛,但仍然装出笑容来,说:“军人在战场上,生死各半。为天皇效忠,捐躯沙场,是本田君的荣幸。我辈自从戎以来。无不以此为最高追求。大家且祭他一杯酒,也不枉咱们和他相识、共事一场。”
桌上诸人都端起了酒杯来,对空沉默片刻后,那酒洒地面。那酒水顺着楼板缝隙滴下去,正落在下面一个客人的脖子里,不由得跺脚骂道:“妈的!谁地水从『尿』壶里漏下来啦!”伙计慌忙拦阻,告知原委。那人听说是将军在上面,这才隐忍不法。换了个位置,继续吃饭。
楼上的人默哀后,刀鱼上桌。这肥硕地鱼儿红烩之后,盖以香菜、辣椒,看上去红红绿绿,颇为养眼。掌柜的也不多言。只说一句:“这鱼,厨子已经亲口尝过,无碍,请用。”
德川庆丰久闻刀鱼之名,恨无缘得见,又听说无毒,自是踊跃下箸。连皮带肉拣起大块来,正欲下肚。不防中山长昀用筷子轻轻压住,自己做了个示范,将鱼皮反卷来。外皮包肉。说:“这鱼皮有棘刺伤胃,要反过来才行。”
德川庆丰大为钦服。连声说:“还是这里的吃食大有讲究呀!不像我们北海道食物单调。日后战争结束,我定当请上几个江户厨子,在北海道开个酒楼,会赚大钱的。”
席上众人闻言皆笑,但俱是感叹不已。中山长昀却会顺风扯旗,笑道:“到时候,德川将军的饭店,长昀也参上一股,鼎力支持,咱们共同发财,行不?”
德川庆丰举杯与他一碰,点头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战争结束后,咱们还是要精诚合作的。”
这场酒宴喝喝谈谈,到了晚上接近三更方告结束。两方人等各自散去。
中山长昀兄弟三人在街头和德川庆丰一行分手后,转身向自己家方向走去。此刻月朗星稀,正是夜游的好时候。他们情不自禁放缓了脚步,驻足于坊街路口一座年久破旧地亭轩边。此刻,清风习习,『荡』过他们酒精醺然的身体,如水般漫溢过他们的四肢,顿时感觉到一阵无比的舒畅。
中山长昀叹息道:“久在乡间,难得在城中赏月,这一轮明月高挂城头,柳树飘拂,鸟鸣阵阵,倒是个让人休憩的景象。咱们三兄弟在城外失之交臂,依旧还是在这城中聚拢来,自是天意如此。”
中山长治着中山长昀,笑道:“长昀忽然良心发现,忆起咱们来了,得陪他坐坐。”
他们俩拉着中山长昀到了亭内,拂去石凳上的浮土,各自坐下。
中山长治取出包美国烟来,散给二人,说:“清剿一过,咱们这连这种烟也难买到了。不知道长州军转到哪里去了。”
中山长则点起烟来,吸了几口,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油然叹了口气。中山长治是个细心人,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取笑道:“三弟倒似个女人『性』子,见不得这夜景的凄凉意味,居然作『妇』人之叹了。”
中山长昀也笑,说:“听风流泪、睹月伤心,乃是才子佳人地禀『性』。咱们中山家,有这么个才情并茂的人物,也是有福啊。”
中山长则轻笑几声,说:“狗屁不通,你们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忆起少年时节,跟着你们后面在这里闲玩时的情景,有些伤感罢了。日后,咱们三兄弟倘若天各一方,怀起旧来,怕是记不起这处不起眼的老亭子了。”
中山长治和中山长昀俱是大笑,各自搀起这个小弟的一只胳膊,笑说受不了这等酸劲。还是快些回家地好。三个人在月『色』下一路快走,回到中山家。
兄弟三个嘻嘻哈哈进了宅子,却见吉野太太坐在照壁后地正厅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怎么今晚都像孩子似地疯闹?莫不成真的是黄汤灌多了?”
说着,她的嘴角仿佛也漾起一丝笑意来。
中山长昀笑道:“母亲。老三方才在街头老亭中忽生怀旧之心,说是想起了幼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玩耍的旧事。我们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只得聊作少年乐,陪他笑笑闹闹罢了。”
吉野太太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明儿早起,再和你们闲谈。”
这兄弟仨齐声唱了个喏,答应着向后宅走去。
德川太太站起来,手捻着佛珠站在石阶上。目送他们拐入甬道,忽地潸然泪下,隐约间低声抽泣起来。她身后侍奉地丫头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太太,您哭什么呢?他们并没有惹您伤心啊。”
吉野太太用手帕揩了揩泪水,摇头说:“我是见他们三个这般要好,心里高兴才这样子的。一晃多少年了,难得一见这样地场面了。真是……”
吉野太太如此伤感。半恍惚间似乎一厢情愿地将三个儿子变幻回了孩提时光,陪伴在他们左右的,是自己逝去不再归来地青春模样。那段日子,已经和沧桑岁月一起沉沦下去,风化成为这青砖灰瓦地古旧宅堂,在瑟瑟秋风中留下了一连串的莫名惆怅。
中山长昀此次回城。一路上深思熟虑,想一出手就显示出惊人手段,给长州军地下组织一个下马威,同时也给德川庆丰看看自己这些时日在乡下追逐奇兵队所积下地老辣道行。回城后的十余天,他都逗留在自己家中,看看距离临盆日子不远地妻子版本宫子;和两个兄弟喝酒、打牌;又去陪母亲吉野太太聊家常,一副解甲赋闲的样子。
中山长昀带来的手下那边,一行部属三百余人回到下处,也偃旗息鼓,关起门来聚赌、轰饮。睡觉。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举动。
中山长治依旧去街上转悠,途径橘梗杂货铺时不时总要进去坐坐。这天进门。见无旁人,第一句就说:“我大哥昨晚回城了。”
上杉掌柜笑『吟』『吟』道:“谢谢,我昨天下午得讯。当时,他刚刚在半途当中。肥前方面有咱们的人抢先一步赶回来了。令兄回城,目的就是要破坏城内咱们这方面的情报站。咱们前些天在城里动手,重挫了幕府将军锐气。他们要雪前耻,只有借重他了。但这样一来,肥前等地区奇兵队的心腹之患一去,正好放手大干。上级指示,城里组织在保存自己地同时,还要适时地发动一些袭击,拖住敌人的军事情报力量。”
中山长治有喜『色』,说:“外面的形势向咱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我想去参加奇兵队,真枪实刀地和这些卖国贼干,省了窝在这个鬼地方难受。”
上杉掌柜笑了起来,说:“城内斗争形势比之于外面更为艰险。像你这样的能够完全潜伏,不被敌人疑心的已经不多了。眼下,城外大批地奇兵队早已枕戈待战,你我在城里做好策应工作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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